小小說精粹
作者:楊維永
“走,快走!”兩個蒙麵歹徒要挾著郭老漢,一個戴白口罩的歹徒用雞蛋粗的楊樹棍子抽打著老母牛的後腚,母牛後頭還跟著一個剛滿月的小牛犢,四人兩牛迎著刺骨的東北風,在郭老漢房後的雪地裏踏著積雪,咯吱咯吱步履艱難地行走著。
如今的郭村很不成形,近三十年來,郭村的村民都嫌村子中央的土路水道不通,鄰舍相擠,出行不便,新建房屋都不約而同地往村子周圍擴張,致使村子中心成了個大空場子。郭老漢為了方便耕種看管收獲莊稼,把原來村中的房屋挪到了村後自己責任田的南頭,在地頭的溝埂旁建起了三間垡子土坯牆、水泥瓦小房屋,既當灶房、住屋,又當菜庵、場房、牛屋,一房多用。
這塊地是郭老漢秋後用老母牛和小牛犢將就著搭犋耕犁的。小牛犢是新做活兒,套不熟,時常一仄一歪搖搖晃晃的,郭老漢的犁把自然也就扶不牢穩,地就撇下了土隔子,耙地時有些大疙瘩也沒耙碎。這會兒郭老漢不知怎麼竟被一個洗臉盆大的大苞穀疙瘩絆倒了。郭老漢有氣管炎病,見涼氣氣管炎病就犯了。他蹲在那塊土垡子上,吭吭哧哧咳嗽連聲,怎麼使勁也站不起來了。戴白口罩的歹徒見郭老漢不想走,想拖延時間,故意咳嗽著尋人搭救,就彎下腰,雙手挾著郭老漢的腰,使勁將郭老漢扶了起來,然後推擁著郭老漢繼續往前走。
收罷秋種上麥就是農閑,村上的青壯年勞力們都出外打工去了。入冬後,天剛擦黑,各家都鎖閉了各家的門戶。家家戶戶基本上是入了夜就足不出戶人不往來,各自打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了,每個人家都像是一個封閉的小世界。當三個蒙麵歹徒撬開郭老漢的房門,用礦工燈把他的屋子探照得一覽無餘、驚醒郭老漢時,郭老漢還在被窩裏蜷縮著。等他弄清事由後,才哆哆嗦嗦地穿好了衣服。衣服穿好後,他想張開嘴喊人捉賊,嘴張開還沒出音哩,被一個歹徒用手巾把他的嘴給堵實了。他掙紮幾下身子,挪了挪步,想逃跑出去到村上喊人救助,但已被兩個蒙麵歹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用兩把熠熠發亮的匕首挾持了。
地北頭是郭老漢父親的墳塋,墳上種著幾棵柏樹,已成風景。春種秋收,人牛勞累時常在樹陰下歇息慣了,牛來到這裏後就自然而然地又在這裏停歇下來不走了,那兩個歹徒不管怎麼用力拉也拉不走牛了。郭老漢仰望烏煙瘴氣的柏樹,不禁眼前出現了當年他父親護牛被打死的幻景。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一個與這晚驚人相似的風雪之夜,那年月兵荒馬亂,民不聊生,郭老漢他父親喂使的主家牛被土匪搶走了。郭老漢的父親護牛如命,他深知那牛若被匪徒搶走,主家是不會饒恕他性命的,他就拚命地和匪徒爭奪耕牛。在爭奪中,郭老漢他父親被土匪活活打死在了地北頭的土溝裏。當時,郭老漢還小,更沒能力做棺木厚葬父親,是鄉親們幫助郭老漢把他父親就地埋在了地北頭的溝埂上。此時,郭老漢見牛不走了,心裏稍覺高興,他幻想著是父親在此顯靈,在陰間保佑著他和耕牛呢。郭老漢在心裏還沒高興起來呢,那戴白口罩的歹徒就又催促起來:“走,快走!這老漢給他的牛使啥暗勁不讓牛走了。”說話間,戴口罩的歹徒用棍子在郭老漢腿上又猛抽了一下,並威逼郭老漢說,“快趕你的牛往前走。”郭老漢身上挨了一悶棍,強忍著疼痛,很不情願地歪了下鼻子,咧了下嘴,然後無可奈何地從嘴角裏勉強擠出了一聲微弱的催促:“哈,走!”牛這才很聽郭老漢話地朝前繼續走去。
人牛走到大卡車前,車旁邊已經早放好了坡型木板梯子。兩個歹徒在車上狠勁拉牛的鼻子,一個歹徒在下邊用棍子抽打母牛,但牛不知這是在幹什麼,怎麼也不往上走。三歹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把牛牽到車上,沒門了就又用匕首威逼郭老漢牽牛。郭老漢上車牽了兩下也沒把牛牽引上去,無奈;郭老漢跑到父親墳旁的麥秸垛跟邊拽了一抱長麥秸,一邊牽引一邊佯裝喂牛似地才把兩牛誑哄到了大卡車上。三歹徒用刹繩拴牢牛合好車門後,卡車飛也似地駛向公路,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郭老漢雙頰流淚,癡癡呆呆地望著心愛的母子二牛許久許久,然後才趔趔趄趄蹣跚著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