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懷樹。
鎮宅老槐,根深枝茂,正如此刻大野心中懷念一般,深紮心田。
康熙三十五年九月初九,劉安一家四口已在遷徙路上走了兩年了。
當日清晨,夫妻囑咐大野照顧好幼弟,便外出采菊欲製糕點以慶佳節。然天有不測風雲,劉安夫妻不幸墜崖身亡,留二小兒獨麵風雨途。
辛虧同行老道乃有成方士,本著慈悲心接手照管二人。(後話,後話)
青香入槐根,大野長跪不起,肩頭微微聳動,帶動破襖顫抖。
“孩兒不孝,麻痹大意,未照顧二弟周全,以致於現今陷入危局。”話畢便怦怦叩首。
大野深記著與父母的最後一麵,雖然容顏已是模糊泛黃,但那些話兒仿佛隨著此刻嗚咽風聲又入耳中,還在叮囑他要照看好小野。
心裏滿滿都是愧疚,愧疚著未做到當初答應下來的事情,愧疚著未盡到大哥的責任。
小野不知他哥心中苦悶,隻是借著火光見到大野額頭已經泛血,趕忙上前拉住他。
“哥,起來,流血了。”帶著些許哭腔。
心魘本淺,被小野喝破,大野停下,不再與泥地較個高下。
拿出紙錢堆在一處,讓它靜默地燃著,火光閃動,映照著兄弟二人。
祝融漸弱,大野執念漸隱。待得灰燼全熄,大野提上豬雜輕聲開口。
“二娃,餓嗎?”
小野觀察他哥麵色安寧,仿佛平息了,才點頭應是。
“餓,下午沒發窩頭。”
爽朗一笑,大野拍了拍小野日漸結實的肩膀。
“那就吃,碼頭上的老手藝,香。”
小野接過豬雜,利索地撕開包紙將其分作兩份,絲毫不管上麵紙灰,埋頭便啃。
伴隨著眼角鹹淚,大野在心中發誓。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莫欺少年窮。終有一日,我要海闊天空。”
夢中的話語,正寫照出大野當前心境。
又是清晨,鼓聲響動的早。
去大院的路上,工人們臉色黯淡,心中仿佛壓著大石。
小野亦然擔憂今天這關能否渡過,低頭跟在他大哥身後,循著眼前熟悉的腳步前行。
大野倒是昂首走著,仿佛赴考的舉子,等著三堂六試。不過卻臉上帶著些疑惑,疑惑著昨夜又一次降臨的怪夢。
“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腎藏誌,遂為五髒所藏。正是身強力壯的歲數,為何怪夢頻頻?”大野心中暗感到奇怪。
青石板鋪滿院子,接縫處還能看見斧鑿刀刻的痕跡。台階上站著的李管事正揮舞著皮鞭口水滿天噴,細微如塵也飄落到曾經灌滿血汗的石逢中。
“總而言之,這件事情必然是你們其中一個做的,識相的就主動站出來。三刻鍾,你最後的的機會。”
李管事給出最後的警告,便進了站滿人的正屋,與屋中穿著馬褂坎肩的旗人交待情況。
沒了李管事皮鞭的威懾,大院中眾人便三五成群絮絮叨叨地說話。
“孫叔,怎麼次次都是我們丙字號啊!上次院井冒黃水也讓我們碰到。”才到工地三個月不到的小阿蠻問他們屋中的老人。
姓孫的漢子,大概不惑之年,生的方臉闊口,一襲青襖洗的發白。
隻見他蔑了小野一眼,方才大義稟然的高聲回答。
“倒黴唄!我們丙字號這百八十人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小蠻子你可要小心啊,別讓人牽連了。”
“牽連?沒人認,我們都要遭,該是全軍覆滅才對,哪來牽連一說?”
“想曉得?問皮鞭鞭去。”孫姓漢子心中無名火起,聲音變的尖酸起來。
“孫哥,他娃娃是評書聽多了,動不動就是全軍覆滅的,你莫和他置氣。”旁邊同屋的另一個漢子開口護著小阿蠻。
..
漸漸地,院中氣氛開始古怪起來,時不時有人用白眼瞪站在一旁的大小野。
這些怪話入耳,兄弟兩隻是笑笑並不反駁。反正用不了幾個月,他們大部分人都要走,何必反駁,始終是人走流言在罷了。
三刻未完,李管事便走出正屋,許是等的不耐煩了。
“死鴨子嘴硬,今天就讓你們見見棺材。聽到名字的進來,看是掉不掉淚。”
話畢便從內衫裏摸出花名冊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