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回到北京,為各種背景的電視機構服務,此時,腦袋又被老板以及各個有審片資格的領導接管。每天寫的東西,經常讓我有嘔吐的衝動。
說起來很可悲,我竟然為這樣一個簡單的、能夠盡情地發呆、盡興地胡思亂想、自己支配自己大腦的自由奮鬥了好多年。而更可悲的是,在今後的歲月裏,我的大腦注定還會經常為別人所支配;我想如果此時,老馬(注:馬克思)乘時光機而來,他肯定會對我說,兄弟,你正是我150年前描述的,被病態社會異化的可憐蟲。
想想我們的父輩,情況比我們更糟。他們的大腦被大大小小的領導們所接管,他們不知要比我們這代人痛苦多少倍。在《思維的樂趣》這篇雜文中,王小波記述了其父的這種命運。
談到思維的樂趣,我就想到了父親的遭遇。父親是一位哲學教授,在五六十年代從事思維史的研究。在老年時,他告訴我一生的學術經曆,就如一部恐怖電影。每當他企圖立論時,總要在大一統的官方思想體係裏找自己的位置,就如一隻老母雞要在一個大搬家的宅院裏找地方孵蛋一樣。結果他雖然熱愛科學而且很努力,在一生中卻沒有得到思維的樂趣,隻收獲了無數的恐慌。他一生的探索,隻剩下了一些斷壁殘垣,收到一本名為《邏輯探索》的書裏,在他身後出版。眾所周知,他那一輩的學人,一輩子能留下一本書就不錯。這正是因為在那些年代,有人想把中國人的思想搞得徹底無味。我們這個國家裏,隻有很少的人會覺得思想會有樂趣,卻有很多的人感受過思想帶來的恐慌,所以現在還有很多人以為,思想的味道就該是這樣的。
雖然我們的境遇比父輩們已經改善許多,但是,一種意識形態退出曆史舞台,另一種新的意識形態又占據了我們的大腦。這個新的意識形態就是功利———包括考試、賺錢、成功等等。有一位哲學家朋友說我們這幫年輕人要經曆三次異化。第一次是高考,第二次是事業、成功,第三次是戀愛。異化的結果就是我們的大腦被人接管,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和空間用自己的腦袋去思考。而一個個的家長們,對我們的遭遇是完全不會同情的,他們巴不得我們成為不會獨立思考的機器,成為“書呆子”。對此,俞敏洪校長有一番精彩論述:
從古到今,中國的教育體係傳遞出了一種強大的信息,隻要讀書就能有出息,隻要讀書就能當官,隻要考上大學就是有本領,隻要能出國就是最大的成功,至於說信仰、道德、懂不懂事都無所謂,隻要孩子們聽話,好好讀書就行,最後讀書讀得越傻越好。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下,孩子們一方麵沒有學會懂事,另一方麵又被各種考試製度所擠壓,最後即使成了人才,也變成了沒用的人才或畸形的人才。
可以說,俞敏洪校長所言正是我所經曆的16年教育的寫照,那麼,既然我們從來沒有時間用自己的大腦進行思考,既然我們一個個最終都成了傻子,我們廣博的知識從哪裏來?我們自己的思維體係從哪裏來?我們的智慧從哪裏來?我們的創造性思考從哪裏來?我們的才藝從哪裏來?我們的真本事從哪裏來?我們的個人魅力從哪裏來?
有一位國家領導人這樣說過:“綜觀世界科學技術發展史,許多科學家的重要發現和發明,都是產生於風華正茂、思維最敏捷的青年時期。這是一條普遍性的規律。”“人的思維創造活動的最好年齡,一般是20幾歲到30幾歲。”
看看這種說法,我們是不是會不寒而栗?自己盤算一下,我們在30歲前都幹什麼了?
一位網友對我們的成長模式進行了如下總結:
懷孕、出生,自然現象,也許有城裏人所謂的胎教;
幼兒園前,聽媽媽、爸爸、姥姥、姥爺、奶奶、爺爺……的話,做乖娃娃;
上幼兒園,聽阿姨、媽媽、爸爸、姥姥、姥爺、奶奶、爺爺……的話,做好娃娃;
上小學,聽老師、媽媽、爸爸、姥姥、姥爺、奶奶、爺爺……的話,做好學生;
上初中,聽校長、老師、媽媽、爸爸、姥姥、姥爺、奶奶、爺爺……的話,做好學生(自己已有一些關於世界的看法,與教育者想法不一致);
上高中,聽政府、校長、老師、媽媽、爸爸……的話,做好學生,(自己已有一些關於世界的觀點,與教育者產生衝突,迫於壓力藏而不露);
上大學,聽政府、校長、班主任、老師……的話、做好學生(自己已形成世界觀,你說你的我想我的,形成雙麵人);
工作,聽政府、各級領導……的話、做好下屬(以雙麵人麵對社會);
此時,人已到了25歲左右,基本定型。
孩子們就這樣被按部就班,按照標準培養出來了,可為什麼就沒有諸如“創造力”、“想像力”、“藝術素養”之類的素質呢?而更令人感到矛盾和困惑的是:我們的孩子成人之前要求一切聽話;而成人之後,卻要求創造力……
如果一個人連自己的大腦都不能掌握,縱使是天才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