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至高利益(3 / 3)

母親就站在岸上看著她們,曾湘蘭看到母親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終於看不見了。曾湘蘭沒想到,這一別竟成了她和母親的訣別。她到新疆十年後,母親就去世了。

曾湘蘭出來時,上身穿的是表嫂給的一件小花襯衣,外麵罩的是母親用床單給她做的一件大襟褂子,下身穿的是一條藍士綢褲子,腳上穿的是舅媽做的一雙藍士林布繡花鞋。她的全部行李,就是一把雨傘,一隻布袋裏麵有一把小剪刀,以及草紙、鋼筆等物件。

記得到了長沙後,別人一看曾湘蘭那土裏土氣的打扮,就笑她是鄉下的女娃子,他們特別愛笑她腳上的藍士林布繡花鞋。她一氣之下,用小剪刀把鞋子上的花剪掉了。

她的個要比同齡女孩高出大半個頭,就虛報了年齡,把十四歲報成了十六歲半。

過了兩天,體檢榜就貼出來了,曾湘蘭一看,有自己的名字,高興極了!

從這天起,曾湘蘭覺得自己就是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了。她的表姑和侄女也考上了,三人高興得什麼似的,抱在一起,欣喜得落淚。

出發前,招聘團給她們放了有關新疆的電影和歌曲,葡萄滿架,果實累累,真令人陶醉和向往,這更增強了她們建設大西北的決心。

“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為建設新新疆而努力奮鬥!”“安下心,紮下根,長期建設新新疆!”“為建設新疆貢獻自己的青春和力量!”等等,這是她們當時的響亮口號。

曾湘蘭她們這次出發有三千餘人,四個大隊,她被編在第一大隊。部隊前麵三個大隊全是湖南女兵,後麵的四大隊有部分男同誌,還有前麵幾次進疆時留下的病號。

從長沙坐火車到西安後,鐵路就不通了。女兵們改乘道奇牌敞篷汽車,編成一個車隊繼續往西北走。整個車隊浩浩蕩蕩,不過那時全是土路,車行之處,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到了蘭州,西北軍區專門派了一個連隊護送她們,每輛車上都有三名男戰士,車頭上架著機槍。女兵們則把頭發盤在帽子裏,扮成男兵模樣,一有情況就端起手中的洋傘,虛張聲勢。

原來,河西走廊一帶土匪成群,特別是烏斯滿叛亂勢力經常在新疆與甘肅之間流竄,因此要特別提防。

經過漫長的路上顛簸,曾湘蘭她們終於來到了迪化。一路上,這些湖南女兵們一直沒有洗過澡,渾身結滿了泥垢,髒得不得了,感覺那路上的塵土塞滿了耳朵、鼻孔,泥土的腥臭味聞著就讓人憋氣、惡心。一下車後,她們就找洗澡的地方。

她們終於看到一條小水渠。不遠處有開荒的戰士,但曾湘蘭和幾個女兵再也顧不上了,穿了襯衣襯褲就下到水渠裏。那是她一生中洗得最舒暢的一個澡!在旁邊墾荒的戰士都是年輕小夥子,知道是湖南來的女兵在洗澡後,全都背過身去。

那天洗完澡,曾湘蘭跑到一個帶隊的高個子首長跟前問:“前麵還要去哪裏?”

首長告訴她說是喀什。

曾湘蘭天真地問:“喀什在什麼地方?”

首長說:“在塔克拉瑪幹大沙漠的最西邊。”

曾湘蘭不明白塔克拉瑪幹大沙漠在哪裏,又追問說:“有多遠呢?”

首長說:“大概一千六百公裏吧。”

曾湘蘭以為自己聽錯了:“天啊!你說什麼?一千六百公裏?”

首長笑了笑說:“從長沙到烏魯木齊是四千多公裏,所以,剩下的那點路根本不算什麼。”

曾湘蘭一聽,絕望了,跑到廁所裏大哭了一場。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離家有多遠了。要是想回湖南,可怎麼辦呢?

在這裏稍作停留後,招兵的車又出發了。曾湘蘭與表姑、侄女沒有分在一個大隊,除了在西安見過兩次麵,一路上都沒有見著。因為,她們的文化程度比她高,被分配到八一農學院深造,後來成了新疆的第一代棉花姑娘,成了農業技術骨幹。

十八天後,招兵的車隊終於到了新疆的喀什。

沒想到,曾湘蘭和另外兩個女兵又被分到了駐紮在莎車的四十五團,也就是現在的麥蓋提縣。當時的麥蓋提縣屬於莎車管轄。

那天車子一過英吉沙,老天就突然刮起了大風。燦爛的日頭突然隱沒了,藍色的天空猛然間變得昏黃,遠遠地聽到了大風的嘯叫,然後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尖厲。緊接著,嘯叫聲變成了咆哮——像千百頭被激怒的雄獅發出的咆哮,又像是一條大河從上千尺的高處傾瀉激揚起來的濤聲。塵沙轟轟隆隆地迎麵撲來,好像一片沙漠兀地站立了起來,天地間一片昏暗。

麥蓋提,地處塔克拉瑪幹沙漠西南邊緣,喀喇昆侖山北麓,綠洲集中在葉爾羌河中遊、提孜那甫河下遊衝積平原上。

那個冬天,南疆特別冷,天空都凍成了青紫的顏色,大地一片蒼灰,開都河的水全部結成了冰,像一條凍僵的大蛇,躺在蒼茫的天地之間。遠處的大山毫無生氣地橫亙著,凍得像在發抖,大地斑斑駁駁,顯得十分蕭條和淒涼。

曾湘蘭把發給她的氈筒和大衣都穿上,把頭發攏在帽子裏,往裝滿給養的敞篷車上一躺,任由車拉著往前跑。車由兩個司機輪流著開,晝夜不停,顛簸了三天三夜,總算顛到了麥蓋提。

可到了麥蓋提後,曾湘蘭她們連一床被子也沒有領到。她和另外兩個女兵隻好擠在一起睡,三個人隻蓋著一床從湖南帶來的薄被和一床在西安領到的軍毯,夜裏常常被凍醒。

到麥蓋提沒過幾天,曾湘蘭就被調到營部。組織上的說法是,營部首長需要一個有文化的人當文書。還給曾湘蘭介紹了一個對象,他就是營長趙立軍。

轉眼,1953年的春節到了。大年除夕那天下午,營部通信員牽著一匹馬來接曾湘蘭,說是讓她回營部過年。

可她剛回到營部,就被帶到了一個“地窩子”裏。全營連以上幹部坐在那兒,個個都喜形於色,桌上放著兩小堆水果糖,每人跟前都放著一杯水。一見她進去,教導員就說:“歡迎新娘子!”

接著,現場就響起了“劈裏啪啦”的掌聲。

曾湘蘭是被推到趙立軍身邊的。

趙立軍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經受過血雨腥風,與死神打過上百次交道。他出身農民,幾乎識不了幾個字,當時已近三十歲的年齡,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大的年齡。他在心中自然希望成一個家,希望能找一個有文化的湖南女子當老婆。但現在,他有些憐憫起曾湘蘭來,覺得自己和曾湘蘭有些不般配。

當時,曾湘蘭心理沒準備好,哭得跟淚人似的。她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在漆黑的曠野裏狂奔。凜冽的寒風一陣陣從戈壁灘上掠過,笨重的氈筒使曾湘蘭一次又一次跌倒。曾湘蘭索性把氈筒脫了,掛在脖子上,腳上隻有一雙布襪子,曾湘蘭也沒覺得冷,沒覺得硌腳……

曾湘蘭後來終於同意和趙立軍一起生活。

同為湘女的戴慶媛回憶起當年的情景說,自己怎麼也沒想到,1952年3月她報名參軍,竟然一進新疆,就是一生。

從長沙坐火車到西安,再換乘蒙著綠色帆布的軍用卡車,一路顛簸著開往戈壁灘深處。那一車有四十個女兵,還有兩個男戰士護送,車上架著機槍。“有傳說我們這些女兵是被機槍押到新疆的。”戴慶媛說,“其實我們都是響應毛主席號召,自願參軍。機槍是用來防土匪的。”

那年,戴慶媛剛剛十七歲。

女兵們誰也沒想到,汽車到了新疆後,竟然會在戈壁灘上停下。

隨著帶隊幹部的一聲大喊:“同誌們下車吧。”

女兵們伸頭往車外一看,茫茫戈壁,荒無人煙!

看到女兵們誰也不願下車,帶隊幹部再次發出呼喊:“湖南的女兵到了!大夥兒快出來歡迎啊!”

刹那間,“呼啦啦”地上突然鑽出幾百號人,個個灰頭土臉的,都是大男人。他們熱烈鼓掌,歡天喜地。

戴慶媛這才知道,他們都是住在“地窩子”裏的。

在兵團歡迎湖南女兵的大會上,王震將軍說:“同誌們,你們要紮根邊疆,準備把你們的忠骨埋在天山腳下。”

“哇……”有些女兵大哭。聽說要把骨頭埋在新疆,肯定不能回家,見不著爹娘了。

戴慶媛想的卻是:“青山處處埋忠骨,我們新時代的婦女總不能比不上古人吧。”

像她這樣來到新疆的女兵有很多,據不完全統計,1950年到1952年,僅湖南就有約八千名女兵進疆,稱之為“八千湘女上天山”。

戴慶媛說:“我們湖南人是跟一些當官的結婚的。

男的大十幾歲的也有。”她的老伴李安堂倒是隻比她大八歲,而且兩人還算“組織牽線,自由戀愛”。

1958年,戴慶媛生下第一個孩子。兵團規定,每十年可以休一次探親假。

“八千湘女”大多是知識女性,懷有對新時代

的憧憬和建設新中國的激情。當組織上給她們介紹對象時,她們一時未準備好,未必是因為對象本人不好,而是因為她們還沒有愛過。

“湘女多情”這句話,說的就是湖南女子用情之深、之烈。戈壁上的愛情是時代的大愛融合著個人的小愛。

在當時情景下,動員內地女青年入伍援疆,是固邊安邦的需要。

1949年9月,國民黨駐疆部隊起義,新疆和平解放。10月,王震將軍率部挺進新疆。

1952年2月,毛澤東主席下令:“把戰鬥的武器保存起來,拿起生產建設的武器。”

新疆曆史的轉折就此開始!

十萬大軍鑄劍為犁,在寸草不生的沙漠、戈壁、鹽堿灘、沼澤地,開荒種地,屯墾戍邊。

惡劣的自然條件,軍人們並不怕,他們怕的是沒有家。軍墾戰士大多是三十歲左右的單身漢。

一次,王震將軍在石河子開大會,他講完話之後,問大家有什麼意見。

一個戰士馬上起立敬禮,說:“報告首長,我有意見——現在新疆解放了,您讓我們開荒種地守邊防,沒得說。不過等我們老了,您能不能在天山上修個大廟,讓我們當和尚去?”

王震心裏明白:“沒有老婆安不了心,沒有兒子紮不了根。”清代,他的湖南老前輩左宗棠收複新疆後,也搞過屯墾戍邊,就因為將士們沒有在新疆安家,結果“一代而終”!

怎麼能解決駐疆官兵的婚姻問題?怎麼能讓兵團戰士們安心屯墾戍邊?

新疆人口總共才四百多萬,漢族人口隻有三十萬左右。為了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當時漢族戰士一般不與當地的少數民族女性通婚。

這點兒漢族人口,怎麼才能解決這麼多光棍漢的婚姻呢?

組織內地女青年來新疆工作

,紮根邊疆,有助於穩定軍心,倒不失為一種選擇。

慶幸的是,基於“戰友之情”的婚姻,也給不少湘女帶來了幸福。

說起自己的婚姻,“八千湘女”中的很多人,都會談到兩千多年前細君公主遠嫁西域的事。“細君公主離開長安時,對漢武帝說:‘天下果得太平,兒雖死無恨。’她在這裏故去,寫了一首有名的詩:‘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願為黃鵠兮歸故鄉。’新疆這塊土地的穩定和鞏固,曆來就與女人有一種特殊的聯係。我們以小我的犧牲,換來了一個新的新疆。”

曾湘蘭養育了三兒兩女。三個兒子都在新疆的邊防部隊工作,兩個女兒在烏魯木齊工作。曾湘蘭已做了曾祖母,一家四代紮根邊疆。

她和其他湘女一樣,是當之無愧的“荒原上的第一代母親”。她們孕育了兒孫,還孕育了一種獨特的人文精神:愛、寬容、大義和堅韌。

曾湘蘭說:“我們湖南人,和左宗棠、王震流著同樣的血。左宗棠‘抬棺西征’,不收複新疆,就死在新疆。王震將軍在烏魯木齊對我們說:‘湖湘弟子滿天山,這還不夠,你們要把忠骨埋在天山下!’我們湖南女兵做到了。這就是湖南人,這就是湖湘文化。”

除了湖南,還有陝西、甘肅、山東、上海等地,都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女兵進疆運動。

女兵們的到來,為駐疆部隊官兵成家立業、紮根邊疆做出了貢獻,也由此拉開了內地省市大力支邊的序幕。

可以說,這一車又一車的女兵是偉大的“戈壁母親”,也是新中國第一代的“援疆人”。

1950年1月,駐疆解放軍發揚南泥灣精神,在天山南北掀起了大生產運動。他們在人跡罕至的戈壁荒灘,在野獸橫行的雪山深穀,開荒造田,興修水利,植樹鋪路,蓋房建場。當年,全軍開荒六點四一萬公頃,播種五點五七萬公頃,創辦軍墾農場十三個。

1951年至1952年,駐疆解放軍節衣縮食,籌集資金,創辦了新疆第一批大中型現代工業。1952年年底,按照黨中央的批示,部隊創辦的十九個大中型工礦企業,無私移交新疆省政府管理,為新疆現代工業和交通運輸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黨中央高度重視吸收內地的專家人才,參加新疆的農業、畜牧、水利、地質、冶金等各方麵的建設。

留學生劉明環,曾在英國利物浦大學攻讀過熱電專業。在國民黨統治時期,他開辦的一家紡織廠,因受苛政擠壓,瀕臨破產。王震將軍數次登門拜訪,說服劉明環隨部隊進疆,任命他為兵團軍工部長。這一舉措,不僅讓劉明環深受感動,也使一大批知識分子備受鼓舞。

很短時間內,加入到解放軍第一兵團的知識分子竟有萬餘人。到新疆不久,王震就聚集了一大批學有所成的專家學者,其中有國內著名農學家徐治、水利專家王鶴亭、鋼鐵專家餘銘鈺、地質學家王恒升、紡織專家劉鍾奇等。

在新疆大建設的初期,王震親手建立了八一農學院、新疆醫學院等高等院校,並從北京、上海等地請來專家和教授。

新疆和兵團農業大生產的開展,水利建設的大規模進行,現代工業的開創,及各類社會改革的順利實施……

無一不傾注了內地大批知識分子的真誠付出和投入。

其後,國家采取一係列措施,給新疆以強力支持:

一批批知識分子、大批複轉軍人,源源不斷地充實到新疆各行各業;

抽調急需的教學科研人才,充實到新疆的高校和科研隊伍中;

動員四川、安徽、河南等地農村青壯年來新疆,充實農業生產一線。

為加快新疆發展,國家還整廠整建製地調遷一批內地工業企業進疆。

1966年5月5日,天津市南開區毛麻紡織社一百三十七名職工攜帶六十八台設備,整體搬遷至北屯,成為北屯毛紡廠的前身;

新疆七一棉紡廠、新疆低壓電器廠、新疆農機廠等由上海遷入,

新疆第一、第二建築公司分別由長春、天津遷入,

新疆冶金建築公司由蘭州遷入,

新疆電力安裝公司由西安遷入

……

這些人員和企業的到來,填補了新疆工業的空白,為新疆經濟輸入了新的血液,使新疆建設事業得以迅速發展。

“1966年7月17日,是我終生難忘的一天,我從一個待業青年變成十萬上海知青大軍中的一員。”這是當年薑萬富在日記裏寫的一段話。

薑萬富是家裏最小的男孩,從沒離開過大上海。去新疆那年,他才十七歲。啟程那天,薑家每個人都哭了。

然而,親人的眼淚,卻擋不住離別時刻的到來。

上海火車北站,歡送的場景是熱烈隆重的。歡快的鑼鼓聲、高音喇叭的樂曲聲、親人送別的叮嚀哭喊聲,相互交織。

隨著汽笛一聲長鳴,載著一千九百多名知青的火車,緩緩駛出。這一切很快就被拋在了腦後。

列車途經蘇州、南京停靠時,無數中學生往車窗裏遞慰問信:“向上海大哥哥學習,保衛邊疆,建設邊疆!”

火車開了三天四夜,終於到達新疆吐魯番的大河沿火車站。薑萬富看了一眼車窗外,心立刻涼了:怎麼這麼荒涼?!

可這個地方,離他們的目的地還有一千五百多公裏!

第二天,他們轉乘敞篷卡車,一路沙塵滾滾,顛簸著翻越天山,又走了七天才到達目的地。這是新疆軍區生產建設兵團農三師葉城二牧場場部。

但是,知青們生活的地方還不在這裏。卡車又拉著他們往昆侖山裏開,走了十幾公裏的石頭路,這才最終停了下來。

薑萬富和同伴們一看,立刻傻了眼,這哪是人待的地方?這是一片連房子都沒有的戈壁灘,僅有的兩個“地窩子”,還是專門為迎接他們新挖的。

迎接知青的許連長,操著濃重的東北口音喊道:“這是一個新連隊,地沒有一畝,房沒有一間,路沒有一條,條件很苦,委屈你們了。但是,我們的雙手一定能在這片戈壁上開出良田,建成綠洲。眼下住的是‘地窩子’,喝的是澇壩水(土坑裏的蓄水),將來一定能住上磚房,點上電燈,用上自來水。下車吧,孩子們!”

“地窩子”裏的那一夜,上海知青們沒有一人睡得著。

苦悶的薑萬富,拉了位戰友出來散步。

他們爬上一個高高的沙丘,相視無語。良久,戰友臉朝東方,朝著上海的方向,大聲呼喊:“喂!我在雪域——”

薑萬富也附和著,拖著聲音:“哎!我在高原——”

此時,他們似乎隻有以這樣的呼喊,才能疏解他們心中的憂愁。

牧場的條件是艱苦的。支邊前,他們雖也是做好了吃苦準備的。但是,這裏苦得“出乎意料”。他們每天勞動十一個半小時,每半個月才休息一天,挖土,挑土,開墾荒地。

最初的半個月,知青們幾乎沒有笑容。即便如此,所有知青都以幹活積極為榮。

那些日子,薑萬富到二十公裏外的鎮上,自己出錢,買了一把又薄又大的坎土曼(一種鋤頭)和一把大鐮刀。它們讓薑萬富耍足了威風。

在薑萬富的帶動下,牧場知青們打破了日挖土方五十六立方米的紀錄,達七十六立方米;打破日割苜蓿三畝二分的紀錄,達三畝六分。

他說:“我就是要證明給大家看:上海青年不光能說,而且能幹,我們是最棒的。”

不過,沒過多久,驕傲的薑萬富就冷靜下來。“這裏有身上疤痕累累、參加過抗戰和解放戰爭的功臣,也有比我們早幾年來的湖北、江蘇、上海、浙江知青,他們保衛邊疆、建設邊疆多年,現在和我們一樣奮力苦幹。我,一個上海待業青年,有哪一點比他們強呢?”

命運,還是垂青薑萬富的。

1967年9月28日,牧場領導派人將薑萬富從地裏叫回來,讓他去學習當衛生員。第二年,牧場送他去城裏醫院進修外科。

學習一年後,薑萬富回到了葉城二牧場,成了這個牧場二十多年來的第一個外科醫生。

昆侖山上的這個高原牧場,平均海拔三千多米,氣候條件惡劣,最遠的牧點,薑萬富去一次就要走八天。

在這裏,僅有的交通工具就是馬和驢,薑萬富走遍了遠近數百個放牧點,成了戈壁上的“馬(驢)背醫生”。

而有些地方,連馬和驢都過不去,他隻好手腳並用爬行過去。

一次,薑萬富出診後回家,下山到一半路程時,腳下一滑摔倒了,順著布滿積雪的山坡滾了下去。坡的盡頭是懸崖,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滾到了崖邊。

就在這危急時刻,前麵正好有一塊大石頭,他本能地一腳蹬在石頭上。人停住了,石頭滾下了懸崖!

就是在這極端艱苦的環境中,薑萬富整整堅守了四十三年,救人無數……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上海知青掀起了返城高潮。當年和薑萬富一起從上海來的夥伴,很多都離開了新疆。他遠在上海的姐姐、姐夫,多次來電話催他回去:“隻要我們有吃喝,就有你們的。”

此時,薑萬富已與一名浙江女知青結婚,並生了個女兒。他思來想去:“回城後工作沒有著落,我又拖家帶口,作為一個男人,哪能全家寄人籬下呢?再說,我的兩個哥哥去世早,母親年紀大,生活由三個姐姐照顧,我還要回去增加他們的負擔,是個男人嗎?”

薑萬富決定不走了。妻子以離婚相威脅,他也不走。“我的醫療技術,若是放在上海,根本不值一提。葉城二牧場離城裏遠,牧業點的病人要是得了急症,送到那裏都要一兩天時間,人還沒到就早沒命了。但有我這樣的醫生在,及時把病人處理一下,就爭取到了救命的時間,就能保命。”

結果,妻子帶著女兒回了浙江。離婚後,“那種孤獨,真難受呀”,不出診的時候,薑萬富就自己拉二胡、敲揚琴,排解憂愁。

實際上,薑萬富真的很想家。他後來跟牧場診所裏的護士趙軍花結了婚。趙軍花出生在新疆,比他小十來歲。薑萬富設法教會了她上海話。實在想家的時候,他就用上海話跟妻子聊天。

1998年,九十二歲的老母親撒手人寰。可她老人家臨終了,也沒等到唯一在世的兒子回到上海。薑萬富收到了姐姐們寄來的一個厚厚的信封:裏麵裝著一塊黑紗。

此後,夜深人靜的時候,薑萬富經常流著淚,獨自跪在地上,向東方磕頭。

……

想家想了大半生,可2009年退休回上海時,六十歲的薑萬富老淚縱橫,舍不得走。他走了,病人們怎麼辦?

多年來,他帶過的有文憑、沒文憑的醫護人員,先後走了十幾個。那年冬天,有個準備到這裏來工作的大學生,一看周圍的環境,連車都沒下就走了。“B超沒人了,接生也缺人了,盼望已久的X光機很快要來了,也沒人會用!”

離開新疆時,薑萬富流著淚說:“對不起了,鄉親們!我們的家訓是:少不出家鄉是廢人,老不返家鄉是罪人。以後的清明節,我要去拜祭父母啊!”

2009年8月,六十歲的薑萬富回到了生他養他的黃浦江畔。在政府的幫助下,他們一家住進了兩室一廳的新房子。

……

拋繁華而樂寂靜,舍安逸而取艱難,薑萬富的四十三年,是上海知青支邊的縮影,是十萬人的青春無悔。

這一次的上海青年“援疆”也是王震將軍的主見。

1962年,時任農墾部部長的王震考察了兵團塔裏木墾區後,請示國務院,提出動員上海知識青年支援兵團開發的建議。建議得到周恩來總理的支持和上海市委的響應。

隨後,十萬上海知識青年因此來到新疆,成為兵團屯墾大軍的有生力量,掀起了開發塔裏木的新高潮。

其實,與薑萬富一樣來到新疆支邊的青年,遠非僅是上海知識青年,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我國先後有湖南、四川等十幾個省市的一百多萬青壯年告別家鄉,投身新疆和兵團的社會主義建設。

支邊的歲月裏,知青們與新疆各民族人民同呼吸、共命運,融為一體,無論是開發鞏固邊疆、建設新疆,還是加強民族團結,都做出了貢獻。

以鄧小平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同樣牽掛新疆這片廣袤的國土。

“文化大革命”期間,兵團建製被撤銷,軍墾事業受到破壞,也動搖了新疆穩定的根基。王震深感痛心,一再表明自己的態度和觀點,他主張盡快恢複兵團,並向鄧小平提議。

以1979年召開的全國邊防工作會議為主要標誌,中央對“對口支援”新疆首次有了明確表述。

這次會議,對我國內地省市對口支援少數民族地區的發展,中共中央第一次確定了具體對口安排,即:

北京支援內蒙古,

河北支援貴州,

江蘇支援廣西、新疆,

山東支援青海,

上海支援雲南、寧夏,

全國支援西藏。

1980年9月到1981年5月,王震代表黨中央,以國務院副總理身份連續四次到新疆全麵考察。

他強調,新疆建設的成就是各族人民互相學習,互相支持,共同努力的結果;也是黨、國家和各兄弟省、市、自治區大力支援的結果。

1981年8月,鄧小平考察新疆。他到牧民家中做客,留下與牧民孩子一起騎馬的曆史瞬間。鄧小平強調:新疆穩定是大局,不穩定一切事情都辦不成。

1981年10月,黨中央決定調時任吉林省委書記的王恩茂到新疆工作。

離京前,鄧小平就新疆工作對王恩茂做指示: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就是現在的農墾部隊,是穩定新疆的核心,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要恢複。

同年年底,中央決定恢複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建製。

也在這一時期,中央對“對口支援”首次有了明確法製化的表述。

1984年,全國人大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首次以國家基本法律的形式,明確規定了上級國家機關組織和支持對口支援的法律原則。這標誌著我國對口支援製度建設進入了國家基本法律層麵,而且將之作為我國民族區域自治法律製度的重要內容。

長期以來,黨和國家

十分關心新疆的穩定與發展,

對新疆穩定和發展做出一係列重大決策,為新疆跨世紀的發展指明了方向。

在此過程中,始終堅持“三個離不開”的原則,即五十六個民族都是中華民族大家庭中平等的一員,“漢族離不開少數民族,少數民族離不開漢族,各少數民族之間也相互離不開”。堅定高舉各民族大團結的旗幟,維護祖國統一,反對民族分裂。

1996年,為促進新疆發展,中央做出開展援疆工作的重大決策。1997年,第一批援疆幹部進駐新疆,拉開了援疆工作的大幕。

至2010年十三年中,先後有六批援疆幹部來到新疆。他們不管是年輕的“八零後”公務員,還是人到中年的教師,回想起援疆生活,都飽含深情。

黨的十六大之後,以胡錦濤為總書記的黨中央情牽天山南北,高度關注新疆的發展與穩定。

新疆各族人民不會忘記,每一次狂風驟雨襲來時,黨中央、國務院總是和新疆各族人民休戚與共、心心相印。

“七五”事件後,胡錦濤總書記親臨新疆,看望慰問各族群眾,指導善後處置工作,為新疆工作指明方向。

新疆和平解放六十多年來,始終沐浴在黨和國家親切關懷的陽光下,在每一個新疆發展的關鍵節點上、在每一次曆史轉折時期,黨中央國務院都高瞻遠矚,一以貫之地支持新疆經濟社會發展,采取重大措施改善各族群眾生產生活條件。

2010年5月,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在北京召開,胡錦濤總書記在會上發表重要講話。會議為新疆跨越式發展和長治久安繪製了清晰的藍圖。

早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習近平就到過新疆,後來又多次到過新疆。到中央工作後,他於2009年6月到新疆考察五天,把身影留在了巴音郭楞、喀什、克拉瑪依、石河子、烏魯木齊等地的農村、企業、社區、學校。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誌為總書記的黨中央,始終牽掛著新疆這片土地,牽掛著新疆各族人民群眾,高度重視新疆工作,審時度勢、運籌帷幄,提出一係列新思想新論斷,對新疆工作進行係統的研究部署,為把祖國的新疆建設得越來越美好描繪了壯美藍圖。

習近平總書記在一年多時間內,就曾對新疆工作做出過三十多次指示和批示。

2014年4月27日至30日,習近平總書記親赴新疆考察調研,深入鄉村、企業、部隊、學校、基層派出所、清真寺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實地了解新疆經濟社會發展情況,看望各族幹部群眾和部分長期在新疆工作的老同誌,對做好新疆工作進行指導。

2014年5月26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研究部署進一步推進新疆社會穩定和長治久安工作。

……

有一份深沉的情懷,縈係著天山南北兩千兩百萬各族群眾。

有一種曆史的擔當,引領著新疆走向更加美好的未來。

新一輪對口援疆有明晰的“路線圖”和“時間表”。

從中央新疆工作會議,到新疆最高官員的選拔任用,乃至十九省市的全方位援建,從政策、戰略到人員、財力支持,新疆在西部大開發十年的新節點上,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曆史性機遇。

未來,新疆要與全國同步進入全麵小康社會!

新疆,始終與共和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