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表演藝術 關於身上的事(3 / 3)

應當指出漢劇的優點甚多,諸如各行角色之齊備,演唱之認真,身段方式之周密,班規之齊整等等,都有些“先正典型”。就唱念各功而論,卻還是一種局限性的地方戲曲。

漢劇如此,北京的老皮黃亦強不了許多。

清代道光末年到鹹豐年,四大徽班名稱和規模仍然存在,可是內容完全變成了“亂彈”。以曲子著名的四喜也成為黃班。角色最著名的程長庚是安徽人,餘三勝是湖北人,張二奎是北京人,徐小香是江蘇人,胡喜祿亦是江蘇人。這在京戲界提起來都是了不得的開山辟路的大師。三個老生的領袖,恰好代表皮黃三係,即“徽”係、“鄂”係、“京”係,而一個小生一個旦角,又恰好代表“蘇”係。

雖然,以上所述的四係大師,被戲曲界推崇萬分。尤其是程長庚,據說汪大頭、孫菊仙、譚鑫培,每人隻學了長庚的小小的一部分就成了名。令人想象著“大老板”的唱功必定超妙無倫,以致迷惑許多人,自恨其生也晚,趕不上聽聽“大老板”的妙音。

但是當年沒有“錄音”片子,隻憑誇大的傳說,虛空的想象,是不能作準的。隻依常識判斷,程長庚也是一個“人”,並不是“八臂哪吒”、“千手觀音”。若說譚腔的悠揚婉轉,汪大頭的“腦後韻調”,孫菊仙的大嗓門,都在程長庚的範圍,已經不近情理。何況還有人說:“長庚又會小生,又會黑頭,有些後輩的小生腔,花臉腔,是學長庚。”如此說來,名為推崇萬分,實際上等於把長庚比做妖魔鬼怪,豈有此理了。

根據老輩的傳說,再加上當然的情理判斷,必須認清幾點:第一,北京的皮黃老輩,還免不了地方的色彩。程餘諸人平常說話以及台上的唱白,還帶些本鄉的土音。第二,那些老輩生淨兩行,腔調都很古樸,沒有巧腔和耍板等等技術。惟青衣一門有腔。王瑤卿說:“胡喜祿是後輩青衣腔的祖師。”這也隻是“大概如此”(瑤卿亦沒有與喜祿同時)。胡喜祿在當時應當是一個善唱者,並且開始創好腔,亦近於事實。但照一般藝術進化的情形看來,唱法總是“後來居上”。現代人若聽老腔老調,未必滿意。

至於程長庚之被人推崇,尊為“大老板”,原因甚多,例如謹守班規,嚴持風紀,培植人才,愛護子弟,抗拒封建勢力,保全藝員身份,以及表演各樣劇中人,盡忠盡能,等等,並不專指唱功。

所以我們隻能認道鹹豐年間的皮黃為漸盛時期。而自鹹豐、同治以至光緒,各樣腔調都有精妙的進展,各項角色都有創造有發明,如楊月樓、王九齡、汪桂芬、孫菊仙、時小福、餘紫雲、李豔農、王楞仙、譚鑫培、陳德霖、陳瑞麟、王瑤卿,他們對於戲曲都有新的貢獻。真有“百花競放”之觀,可稱極盛時期。

在人才方麵是極盛時期,就曲調之整個來說,乃是完全成熟時期。

京調之成熟,是因為它能容納,能精煉,又能融洽。第一,所謂能容納,就是以二黃為主體,先結合了西皮一個得力的伴侶,然後把昆腔、梆子(南梆子)、撥子,以及其他曲調分派在“帳下”,任意驅遣。第二,所謂能精煉,就是把所容納的東西另加炮製,有些沉悶的(如老二黃)變為清醒了,有些生硬的(如老西皮)變為純熟了。此外各種曲調,原來隻像生鐵雜質,經過溶化改造,都變為精製品了。第三,所謂能融洽,就是它所容納的東西,不但聽候總帥(二黃)的驅遣,而且彼此之間,都相處很好,非常和諧。

以二黃西皮而論,漢劇(即老皮黃)班雖合為一台,而西皮尖直,二黃靡漫,顯然是兩樣東西,勉強拚合。譬如酒席上的“拚盤”,雖在一器之內,並不調和。京戲則不然。一出戲裏,亦許全是二黃(如《進宮》《教子》),亦許全是西皮(如《成都》《玉堂春》),亦許先西皮後二黃(如《捉放》《宿店》《昭關》),亦許先二黃後西皮(如《金水橋》《大保國》)。並且在同一段唱功裏,可以由“接腿”的句子轉變,或轉“黃”為“皮”(如《大保國》徐彥昭由“功勞簿”句轉變),或轉“皮”為“黃”(如《五花洞》天師,由接包公唱轉變),怎麼轉怎麼是,非常協調,決不像老皮黃那樣的顯著,拚湊生硬,而西皮與二黃的音調,並不混淆,即此可見京調炮製技術之妙。

附注:歐陽予倩的《京戲一知談》(1955年10月號《戲劇報》)說:“有人認為西皮應歸到梆子的係統裏去,我(歐陽)認為梆子到了襄陽,跟二黃合作得很好,已經成了一體,不能分開,也就用不著讓它回到娘家去歸宗。”這一段話大體上是對的。西皮雖是梆子一類,卻已與二黃合作很好,離著其他的梆子遠了。事實上不能回屬梆子,理論上亦不須回屬梆子。但所謂“合作得很好”,應指京戲的皮黃而言。至於漢劇的皮黃的合作,還不算很好,理由在前兩篇內已說過了。

以下我們談談京調裏怎樣容納、怎樣利用了梆子。

《玉堂春》《三堂會審》整套西皮,其中許多地方用著梆子腔,像“王公子”“敘敘交情”,是誰都唱梆子。還有“化灰塵”及“會會情人”,有唱梆子的,亦有唱西皮的,可以隨時斟酌。這樣把梆子腔溶化在西皮之內有兩種巧妙的作用。第一,是唱詞甚多,行腔又忌重複,參用梆子腔,可以避免複腔。第二,參用梆子腔,可以增加情韻,顯得好聽。

還有上場的四句搖板,即“來至在都察院……”以下的四句,全唱西皮亦可,全唱梆子亦可,一半西皮一半梆子亦可。都可以唱得好聽。

還有《五花洞》的“十三咳”,《大登殿》的“十三咳”,亦是出於梆子腔(據《中國戲曲史》“胡喜祿能二黃亦能西腔”,即“梆子”“十三咳”即胡所創,此說近理)。還有《探母坐宮》的“另向別彈”亦是從梆子腔脫化而出,既能表現一種情韻,又不與前“重複”。

關於京調裏的梆子腔,必須注意以下幾點:

第一,從以上所舉的各種句子看來,隻有旦角的唱功裏,可以巧妙地運用梆子腔。(老生花臉,都辦不到)由此可見,旦角與腔的變化關係最密。第二,隻有西皮可以容納梆子腔。(二黃就辦不到。)由此又可見,西皮與梆子確是一條路上來的。第三,以上所舉西皮裏溶化的梆子,是以西皮為主,雖然唱著梆子,妙在胡琴是西皮的胡琴,弦亦是西皮的弦。好比咖啡裏放進糖塊,完全溶化在裏頭,成為一體。但是放了糖的咖啡,與不放糖的咖啡,是兩個味兒。我們喝著咖啡,知道這裏有糖味。

但是京戲裏另有不曾溶化的梆子。例如《翠屏山》的石秀,舞刀以下各場,場麵和唱腔都是梆子。譚鑫培雖是皮黃專家,在這幾場裏也須唱幾句梆子。那樣的梆子,就是不溶化的梆子。

還有老十三旦(侯俊山飾陸文龍)同譚鑫培(飾王佐)合演《八大錘》(斷臂說書)。譚的唱念完全是二黃的一套。侯的唱念完全是梆子一套。各幹各的。那是兩湊合,亦不是溶化。

問:梆子是什麼時代興起來的?“綁子”同“二黃”同時興了幾十年之久?梆子的優點是什麼?缺點是什麼?

答:梆子的種類不一,有陝西梆子、山西梆子、河北梆子,而河北梆子之內,亦有南路西路之分。即是山西梆子之內亦有分別。而且山東河南各縣也都有些各樣的梆子。梆子應當是西北高原一帶的音調,由北京往西去,經山陝甘川這一條長長的線上,可以說是淵源一脈。雖然各地有各地的梆子,大體上音調,總是亢厲激昂。古文上說:“婦,趙女也,能為秦聲,仰天俯缶而呼嗚嗚!”又一篇古文上說:“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所謂“慷慨悲歌”,所謂“嗚嗚”的呼聲,恰好是梆子腔的形容詞。

就北京的戲曲界說,梆子自清幹嘉時代,早已到京,與二黃同時。到道光年間,人們已經把“二黃”“梆子”並舉(見上文所述楊掌生的記載)。道光末年,二黃漸漸興盛,梆子是比較沒落了,但並未有消失。到同治末光緒初,複興起來。震鈞所寫《天咫偶聞》內說:“光緒初,忽競尚梆子腔,其聲至急而繁,有如悲泣,聞者生哀。餘從江南歸,聞之大駭,然士大夫好之,竟難以口舌爭。”

震鈞是同治年間,隨他父親在揚州府的任上,光緒初年,他父親病故了,他回到北京,發現梆子腔陡然興盛起來,使他駭了一跳。他說梆子腔聲“急而繁”“有如哭泣”。那就等於說不像是“唱”總像是“哭”。這話實在形容得不錯。因為梆子腔常帶哭聲,以及“不好了”、“罷了哇”等等的叫喊。

“梆子”是主要的樂器,所以叫做梆子腔。用兩塊硬木,一橫一豎,硬碰硬打,其聲震耳。梆子的胡琴,發音亦特別強烈。

以上是梆子腔的缺點,但另一方麵,亦有它的優點。

一、 劇本故事材料豐富。京戲(皮黃)有好些是從梆子戲改造出來的。例如王八出(即《彩樓配》……《大登殿》)、洪洞縣(蘇三故事)等等。梆子戲似乎比京戲多。例如《寧武關》(即別母亂箭)昆腔有,梆子有,皮黃沒有(京班譚鑫培等所演的《寧武關》即是昆腔《寧武關》)。劇本的來源,一部分是由各地方的故事評話編成,一部分還遠接金元北曲的一脈。

二、 劇場上的技術,亦相當豐富切實。例如“甩發”一功,人人佩服譚鑫培(在《探母》見娘,《打棍出箱》《戰太平》等劇均有表現)。但譚老還是得力於達子紅(據曹心泉說:“鑫培與達子紅約定彼此交換技術,結果達子紅對譚說:‘我的玩意兒,都被你學去了,你卻任什麼亦沒有還我。’”)。老十三旦侯俊山有許多精密的做功,手眼身步,姿勢極多,還有特殊的武功。《八大錘》陸文龍的雙槍,舞法之妙,京戲班的武行人人佩服。

三、 唱功方麵,梆子亦能做到“收得清,收得足”。這是使聽眾滿意的第一重要條件。《樂府傳聲》所說:“昆腔南曲北曲都辦不到的事,京調皮黃辦到了。”京調之外,就是梆子,有很清楚的“過門”,有很堅強的交代。每句每節的意義,都明顯地傳到聽眾的耳中。

但以上所說的梆子唱功,是指的前清時代在北京演出的梆子,以及民國初年在北京演出的女角們所唱的梆子。至於外鄉各路的梆子,是否都能“收清收足”則不能一概而論。因為民國以後曾由外鄉來京出演的小蓮花一班,自稱為“老梆子”,他們所唱的音節,便不怎樣清楚。

問:前清時代的梆子班,以及民國以後的梆子班,有什麼區別?

答:前清時代各戲園,無論二黃梆子,都是男班。民國以後,女演員特別是梆子女角盛興。前清時代的男班,仍然照“生旦淨醜”的次序,每班以老生為第一位(參看《都門紀略》各梆子班的各行角色表,第一項都是老生)。民國以後的女班,或以女演員為台柱的男女合班,則以旦角為主。前清時代的梆子,以西路為主。民國以後的梆子女班女角則大多數是從河北省的南部來的。

與孫菊仙、譚鑫培同時的梆子老生郭寶臣(又名元元紅)當時被稱為“梆子的叫天”。他的唱法老腔老調,字眼完全西路。因為山西人在北京商工界的很多,所以亦有一部分叫座的能力。但北京各方麵的聽眾,並不感興趣。而老十三旦(侯俊山)雖然亦是滿口的西腔,卻又受著普遍的歡迎。自清官西太後,以及“士大夫”以及勞動界大眾,無不稱道“老十三旦”。民國以後,他已退休了,偶然從他的本籍(張家口)來京做短期演出,如《大劈棺》《小放牛》《花田錯》《伐子都》《八大錘》等劇,仍然滿座。那時他已是古稀之年了。

有位崔靈芝,亦是梆子旦角,他的年輩比侯老先生晚些。人稱為“梆子班的王瑤卿”。他改變了老梆子的西路唱法,用脆亮的歌喉,清楚的字音,加上敏活的做派,增加了許多生氣。還有田際雲(即響九霄)、楊韻圃(即還陽草)都兼擅文武,能唱能做,給戲曲界留下了印象。而梆子的老生花臉則冷落不堪。

至於民國以後,大隊的女班女角從天津南皮一帶來京,則完全以旦角為台柱,所謂享有叫座的金鋼鑽、小香水、杜雲紅、韓金喜、劉喜奎、金玉蘭、劉菊仙、鮮靈芝等都是青衣或花旦。班內雖有老生,隻是配角。唱做平常,亦無人注意。

這許多女旦角唱的梆子腔,特別清脆,確與前輩男角的梆子不同。有些花旦,跌撲功夫,刀馬功夫都非常出色。有許多戲,在皮黃是以生淨地位很重要的,在梆子卻是旦角為主。例如二黃的《三娘教子》,無論是孫菊仙的薛保,或者譚鑫培的薛保,都是老生的重功,青衣(三娘)唱做各功雖然不輕,不算配角,可亦蓋不了老生。但是梆子的三娘,成為唯一的主角。唱功念白的詞句,比二黃多了兩倍。而老生薛保唱句很少,白口(解勸)的詞句亦不多,簡直成了“掃邊”。

還有《鍘美案》京戲班裏是黑頭(包拯)的重功主角。生角(陳士美)已是配角,旦角(秦香蓮)更輕,不過二三路的角色,湊湊場子而已。可是梆子《鍘美案》,青衣是重頭,從“殺廟告刀”至“鍘美”唱念繁重。隻末場與皇姑抗爭,就有大段的唱功。花臉倒成了湊場子配角(無怪乎現在的京戲以及評戲的《鍘美案》都改名《秦香蓮》了)。

有些人說:“近四十年京戲的旦角太盛。”殊不知梆子班的旦角更盛,尤其現在“評戲班”的旦角簡直成了唯一的要素。

京戲班旦角雖盛,老生們仍然保持半壁江山。餘叔岩、高慶奎、馬連良各自“挑”班,以及一些後輩譚富英、楊寶森、奚嘯伯、李盛藻、李和曾等等。還有花臉行的金少山,現在的裘盛戎,亦都挑班。可見京戲班生旦淨醜,還算是平均的。不像當年的女梆子班,以及現在的“評戲班”,隻有旦角能做台柱,生淨簡直提不著了(不但“評戲班”的老小白玉霜,老小喜彩蓮都是旦角,即越劇的袁雪芬,豫劇的常香玉,亦都是旦角。老生花臉提不著)。

近來聽說有人寫了一個劇本交給評戲班去排演,各評戲班都不接受,理由是戲的故事人物都是男子,沒有女性。用不著旦角,就無法上演。這真是笑話,每個戲本必須旦角為主,不但京戲無此現象,即便當初的女角為主的梆子班,亦仍然有生淨主角的戲,不過不作大軸子就是了。

問:評劇現在北京居然與京劇並稱兩大劇種,它有什麼特點?什麼時候發展起來的?

答:評戲在前清末年北京已曾有過,名為“蹦蹦戲”,又稱“半班戲”。“蹦蹦”之名,不知何所取義,大概是指的腔調及動作的姿勢。那時每個“蹦蹦班”人數很少,稱“半班戲”。言其不夠一個戲班。而“半班”又與“蹦蹦”字音相近。

因為一切組織都很簡單,所以自前清以至民國初年,隻在各廟會的露天劇場,或者雜耍館裏演唱,那時的腔調,亦與現在不同。《天咫偶聞》說:“梆子腔不像‘唱’直像‘哭’。”但梆子悲音雖然太重,究竟還有不哭的唱句。而“蹦蹦”則每句末尾都帶“哭泣”聲。直到“老白玉霜”還是這樣的每句必有個“哭尾”。

老白玉霜的尾聲帶哭,發音重濁,她的做派,過分地偏於色情,又有些奇怪的戲出,像《拿蒼蠅》之類,因為處處賣力,場上火熾,亦能叫一部分的座,同時引起另一部分人的指摘抨擊,而一度被迫離京,這是“七七事變”前一二年間事。聽說她到上海電影界裏出現,後又回到北京仍演“評戲”。腔調略有改變,“哭”聲漸減。不久她就去世了。此人雖被大眾指為怪物,但北京的“評戲”驟然翻身,確是她“哄”起來的。

評戲漸漸地擁有多量的觀眾。同時受到外界的批判。自身亦不得不“改造”“擴大”以求進步。第一,腔調方麵,因為繼“老白玉霜”而起的聰明的旦角(女性)很多,她們不但減去了“哭尾”,而且把重濁得像是喊叫的音調,改得清脆敏活,雖然仍是“蹦蹦腔”,可是比較地受聽了。第二,場上的景況,因為本來組織簡單,自然有接受外方材料的便利。凡是京戲班裏失業的“老包袱角”兒“老場麵”人,以及其他執事人等,大量地被評戲班裏吸收了去,幫助他們把“評戲”改造,加入許多京戲的材料。

於是場麵上的鑼鼓,亦有了京戲的節奏。唱念裏亦有了京戲的口法(並且有些字眼亦“上口”“上韻”了),再加京戲的胡琴鼓板,可以唱西皮,可以唱二黃。而且布景,砌末古裝時裝,信手拈來,一切便當。把“話劇”的場子也辦了。用現代的故事或者由外國翻譯的劇本,若交給京戲班排演,因為組織不同,實在困難。但若交給評戲班去排演,卻不費事。因之有人說評劇就是加了“唱”的話劇。

它的容量如此之大,場上如此活泛。無怪其陣勢擴展成了京戲以外一支龐大的隊伍。

問:當初京戲是吸收各方麵的材料而成功的,現在評戲又是吸收各方麵而成功的。這兩個劇種,似乎走著相同的道路?

答:道路似乎相同,走法卻不一樣。

“京戲”之容納各劇種腔調,是經過許多時代,許多階段。一步一層地琢磨配合,積漸成功的。譬如一種肴饌,其中雖含有甜鹹葷素各種材料,卻是到什麼火候,加什麼配料,以烹調炮製的藝術,造成一種自為規律自擅品性的成品,正如上文所說三個步驟,容納、精煉、融洽,才告成功。

評戲則不然,它的基本條件,本來簡單,所以對於外來的東西,盡可大開門庭,“來者不拒”,出入自由。譬如一個“大火鍋”,裏麵原隻有一鍋沸水,放進豆腐白菜也可以,放進雞鴨魚肉亦可以,放進什麼材料都可以。總是熱熱騰騰的一大鍋。無所謂不調和,亦無所謂烹調,亦無所謂火候步驟。

所以,如要排演一出現代故事,時裝新戲,即是“話劇”所辦的,評戲都可以。用京話就用京話,布景就布景,時裝就時裝,外國裝就外國裝,毫無阻礙。不比京戲有許多問題(如時裝與身段做功的齟齬,布景與場製的矛盾等等)。

因之,“評戲”成為現代的一個迎合大部分觀眾需要的有力的劇種了。

以上所述北京戲曲之變遷,自前清到現在,約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一,昆腔與京調(皮黃)相並時期(道光鹹豐)。第二,皮黃與梆子相並時期(清同治光緒到民國初年)。第三,京戲與評戲相並時期。

所謂相並,乃指主要及比較的茂盛者而言。當然,昆黃相並時期,亦另有別種亂彈。黃梆相並時期,亦有昆腔及它種曲調。現在評戲與京戲相並,亦仍然有些梆子之類,但勢力不能與京戲評戲相並(指在北京而言)。

上述京調皮黃之曆次與昆梆各腔鬥爭而皆占勝利,造成“獨出冠時”的奇跡,具體地指出它的優點,而昆腔之所以衰落,梆子之所以能與京調相並數十年之久,而亦退伍,它們本身的優點缺點亦經切實指出。

以上所說優點缺點,大部分是就唱功上比較,因為唱的藝術是與戲曲最有關係的主要條件。

但“評戲”(蹦蹦)的本身唱術,還是沒有什麼可說的。因為比京調及梆子等都顯得簡單,無法比較。然而它居然與“京劇”相並而成為有力的劇種了,這另有別的原因(大致上麵已經說過),與曲調的優劣是沒有多大關係的。

(程硯秋口述,徐淩霄筆錄)1949

【程硯秋】

3月—5月,赴捷克布拉格參加世界保衛和平大會。

12月,率領秋聲社啟程赴西北調查戲曲。

於報子胡同寓所收尚小雲次子尚長麟為徒。

【梨園】

7月2日,第一次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在北平召開。戲曲界梅蘭芳、周信芳、李少春、程硯秋、李和曾等參加。

1950

【程硯秋】

4月16日,在《人民日報》上發表《關於地方戲曲的調查計劃》,7月第二次赴西北調查戲曲。

【梨園】

1月28日,中國戲曲學校在北京成立,田漢任第一任校長。

1951

【程硯秋】

2月—9月,與秋聲社赴中南及大西南地區,先後演於武漢大眾劇場、中南劇院,重慶一川戲院和昆明勞動劇場等。

【梨園】

4月3日,中國戲曲研究院在北京成立。梅蘭芳任院長,程硯秋、馬少波、羅合、周信芳任副院長。

1952

【程硯秋】

11月,在北京長安大戲院首演《英台抗婚》,飾祝英台。

【梨園】

1952—1955年,馬彥祥陸續編輯並分別由上海文藝聯合出版社、上雜出版社出版了《中國戲曲理論叢書》九種,共約百萬字。

1953

【程硯秋】

遂積勞成疾,患心髒、糖尿諸症,不得不暫作休息。程硯秋劇團遂成立。

【梨園】

12月12日,《文化部關於私營劇團登記和獎勵工作的指示》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