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刑的時辰到了。一般的演法常是在這時起叫頭:“天哪!天哪!我竇娥死得好不瞑目啊!”我在過去演出的時候,卻是用的這樣的詞句:“爹爹呀!爹爹呀!女兒就要與你永別了!你你你們是看不見我的了!”我覺得竇娥在臨死的時候,會想到她唯一的親人——離別多年的生身父親的。她是多麼不願意離開自己的親人們!這樣,是會更感動人的。——可以告訴觀眾,濫施刑憲的官府,竟逼得善良的人們受生離死別的痛苦!
突然,天變了!降大雪了,這是通過老天爺的憐念寫出了人民的怨氣。在人們的意念中,善良的人是不應該死的!因此六月降雪,使竇娥得以不死,這實際上是表現了人民的願望和意誌。竇娥接唱:“一霎時狂風起烏雲遮滿,為什麼六月間雪降街前!”聲調振奮高亢,傾吐出了心中的冤屈和怨氣。但是她不禁又想到:這一場雪難道真是老天爺的垂憐嗎?難道竇娥真能得救了嗎?她心裏是又高興、又懷疑、又驚懼的。這種悲、喜、疑、懼的心情交織心頭,最後一句唱:“莫不是老天爺將我憐念?”在行腔上,是有幾番的高低、迂回曲折,用來表現她這種複雜、悲喜交織的心情。
由於這場表現人民意願的雪,竇娥終於得救了。在這裏,我們安上了被人們公認的清官——海瑞,來了結此案。最後作惡者終於得懲,善良者終於得生。
我把竇娥這個婦女塑造成了一個非常善良、溫厚、賢淑、端莊的形象,而在她的性格中,又使她具有堅韌的能夠舍己為人的高貴的品德。
從以上看來,我所演出的《竇娥冤》已經和七百多年前關漢卿原作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有所不同,有所衍變了。
不同處,主要是對竇娥這個主要人物,在性格刻畫上有了不同;另外,在人物的身份、成分、相互關係上和情節上也有些差異。
在關漢卿原作中,對竇娥這個人物是比較突出地刻畫了她性格上倔強的一麵。比如她婆婆招來張驢兒父子,並答應他們做接腳的案事時,她便直截了當地說出婆婆怎樣怎樣不對;當她看不慣婆婆對待張驢兒父子那種容忍和藹的態度時,便因感到恥辱而在一旁埋怨;在她被屈受刑時,她憤怒地道出三個誓願,來顯示她對黑暗統治的強烈控訴;以至於最後她以鬼魂出現,自己報了仇雪了冤。竇娥這一人物是被關漢卿塑造成一個相當倔強、大膽、敢說敢當、比較潑辣的個性的。這種個性的形成,是與原作中給竇娥安排的境遇分不開的。她三歲亡母,七歲離父,從小便做了人家的童養媳,婚後不久又成了寡婦,她的遭遇是異常淒慘的;而社會生活又是這樣動蕩不安,沒有保障,因此在她本身的遭遇和鬥爭中,使她形成了這種頑強的鬥爭性格。作者也就通過她所身受的一係列的遭遇,來引起人們對竇娥的同情,導致人們對那個社會的憎恨。
在我的演出中呢,則是比較突出地刻畫了竇娥性格上善良、敦厚、舍己為人的高貴品德的一麵。她和丈夫相處是非常和諧的;對婆婆又很尊敬、愛護,在丈夫走後,她更承擔起對婆婆侍奉照顧的責任,而婆婆也是這樣地憐惜著她。一家人本來是安安靜靜、和和睦睦在生活著的。可是,這樣一份安樂的幸福,它的成員並不曾騷擾過別人,但在那種封建社會裏,他們竟難免遭受惡人陷害,以致家破人亡,身受刑憲。而竇娥這樣一個善良的婦女,卻不得不以自己的生命來承當一切痛苦和災難。劇本就通過這些描寫來譴責昏憒黑暗的封建官府,來譴責卑鄙自私的作惡者。因此,對竇娥性格的刻畫,雖然在表現上與原著有所不同,但是由於她們切身的遭遇而產生的對封建社會的憎恨、咒怨和反抗的精神,還是一致的。隻是一個更倔強些,進行正麵的反抗;而另一個則是通過她那種深沉的內在的感情來進行另一種形式的強烈的反抗。
對於人物的身份、成分、相互關係的改變和情節上的變動,我所演出的是較多地參考了明傳奇《金鎖記》中的人物情節的。比如蔡母這個人物,在雜劇中是個放高利貸的,由於她去索債,以致招來張驢兒父子硬要做接腳,她的性格顯得很懦弱,因而招致了禍事。這樣,蔡母雖然也是個被迫害的人物,但是對蔡母的遭遇和行為卻是在同情之中又有所批判的。由於此,我們則感覺不如把蔡母寫得更善良來得好一些。那樣就更便於刻畫竇娥良善的個性,也更容易刻畫出她們婆媳間生死攸關的親切關係,而且也不容易分散主題。因此就擺脫了蔡母身上的一切責任,把罪過索性都放到張驢兒一個人的身上了。這樣便把蔡母處理成為詩禮舊家中“夫殞望兒賢,勤教誨學孟母三遷”的善良和藹慈祥的老太太了。蔡母既不放債,竇娥也就不是因折債而來,所以戲一開始便把竇娥處理成已婚的少婦,而她卻是個具有“世家遺範、禮度幽閑”的賢淑溫柔的婦人。《金鎖記》傳奇中也已經把張驢兒處理成母子兩人,並且願在蔡家“宅上相幫襯”。因此我們也考慮把張母寫成是蔡家的傭工,而張驢兒則是隨著他的母親在蔡家幫閑的。這樣,情節和人物就都集中了,主題也比較單純突出了。結尾改成由海瑞來雪了冤,沒有完全按著傳奇的路子,主要是,一方麵照顧到當時觀眾的心理,使受難者能夠有個好的結局,另外也感覺傳奇中大團圓的結尾比較囉嗦了一些,所以就衍變成了後來演出的路子。
至於《金鎖記》的名稱問題,在明傳奇中,竇娥丈夫所佩戴的金鎖是個貫串情節的關目,所以傳奇名為《金鎖記》。我後來演出時也仍以《金鎖記》為名,其實是沒有什麼道理的。我覺得還是叫《六月雪》或《竇娥冤》更為恰當。
時代是永遠在不停地飛躍前進著,人們的觀點,對古典戲曲的看法也不斷地在提高著,因此,我這個戲也需要再繼續進行修改。1953年的時候,我曾企圖仍把《竇娥冤》改成為一個完整的悲劇,去掉趕考遇難、團圓的套子,試驗演出了幾次,結果漏洞還是很多。當時也引起了人們一些爭論:有的主張仍舊按著原來雪冤的路子;另一部分意見則是主張改回關漢卿原著的樣子。到現在,這兩種意見還沒有統一,我個人呢,是比較喜歡把它處理成為悲劇的。因為這本來就是個冤獄,處理成為一個完整的悲劇,在意義上更深刻一些。究竟怎樣才改得完整,我個人也還考慮得不成熟,我想還是有待於從事戲曲工作的同誌們來共同研究,共同整理吧!
為了紀念我們偉大的古典戲曲作家關漢卿,我謹寫了這一些很不深刻不全麵的體會和認識。希望我們以後能夠把《竇娥冤》這個戲改好,讓關漢卿所始創的這個劇目——《竇娥冤》永遠在我國劇壇上放射著燦爛的異彩!
(原文發表在《戲劇論叢》第五期,1958年)
1937
【程硯秋】
4月9日,於上海黃金大戲院首演《費宮人》,飾費貞娥。4月21日,組秋聲社,社長吳富琴。程硯秋與王少樓並掛頭牌。
【梨園】
2月24日,長安大戲院開幕,特請言君菊朋全班演劇助興。不售票,參觀券送出一千餘張。言少朋《瓊林宴》,言菊朋、裘盛戎等演《孔明巧計退仲達》。
1938
【梨園】
2月14日(舊曆正月十五)楊小樓逝世,卒年六十一歲。
1939
【程硯秋】
10月8日,劉迎秋在北京前門外煤市街泰豐樓拜程硯秋為師。
【梨園】
7月23日,言慧珠演《扈家莊》,這是言慧珠第一次正式出台。
1940
【程硯秋】
4月29日,於上海黃金大戲院首演《鎖麟囊》,飾薛湘靈。連演十場滿堂,一炮打紅。
【梨園】
11月18日,中華戲曲專科學校宣告自翌日起解散。
1941
【程硯秋】
10月母故。11月9日,於上海黃金大戲院首演《女兒心》,飾百花公主。
【梨園】
上海日偽特務機關“七十六號”頭子,要周信芳去唱堂會,遭到拒絕。
1942
【程硯秋】
10月,由上海演出後經天津返京,在前門車站遇敵偽特務謀害,硯秋顯得十分冷靜,將他們擊退。自此硯秋憤而宣布“三閉主義”(閉眼、閉口、閉心),以罷演和下鄉隱居務農的實際行動抗議日本軍國主義者的暴行。
【梨園】
11月2日,《越劇日報》停刊,共出3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