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表演藝術 戲曲表演藝術的基礎(3 / 3)

打也要打出道理來,雖然武打的套子中,有許多固定的程序,比如兩個人交戰,打上一個“麼二三”“紮”“兜”“磕”,一個過合“漫頭”,最後一個“鼻子”,“削頭”相互一個亮相,敗者退下,勝者耍個大刀花或槍花,追下場。一定要人看明白誰勝誰敗,這就是個道理。長靠短打的戲全是一個道理,雖然武戲中還要運用上許多特別技術,如抽個“搶背”,翻個“倒叉虎”,用個“台蠻”,使個“烏龍攪柱”等跌翻撲跳的武技身段,但一定要結合人物的身份,劇本規定的情景,才能顯示一下這些本領;如隨便使用,看著雖然火爆,但是與劇情毫不相幹,就難免人家說你是大賣藝了。記得在北京看過一位女演員唱《演火棍》,開打之後,得意洋洋地對觀眾搬了一個“朝天蹬”,三起三落。這樣就沒有道理,豈不是畫蛇添足,費力不討好嗎?刀馬旦耍下場,不論刀、槍,都不應當掏腿。武旦凡鬧妖戲才可用掏腿下場。

由此我們就可以看到,舞台上的任何一個動作,運用起來,一定得有道理,不論是如何精巧的技術,如果用得不恰當,到處硬安,就難免脫離情節,造成單純的技術賣弄了。

大家全熟悉武戲中的“起霸”、“趟馬”、“走邊”、“追過場”等的套子吧。它也是結合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情景表現出具體的內容的。比如說“起霸”,一般運用在一出劇中主帥尚未出場之前,眾將陸續上場,做出出征前各樣準備和檢查自己的鎧甲紮係緊結的情況,京劇和地方戲,差不多全是這樣。可是用到不同的劇中,就要有不同的分寸,《長阪坡》曹八將起霸,《失街亭》四蜀將起霸,和《鐵龍山》薑維個人的起霸,《起布問探》的起霸,由於所處的環境不同,當時人物具體遭遇不同,同是一個套子的“起霸”,就需要表現出不同的氣度來。“趟馬”也是一樣,趟馬本來表現騎著馬做出奔騰馳騁的種種姿式,《戰宛城》的馬踏青苗是曹操,《穆柯寨》的行圍射獵是女將穆桂英,同是表現騎馬,使用一樣的姿式能行嗎?“走邊”、“追過場”以及許許多多的程序套子全是這個道理,千篇一律地為了表現死套子而不管具體的“戲”和“人”的表演,一定表現不出劇本的內容來,不能稱得起是什麼完整的藝術。

我們在談武打的時候,對舞台上常用的一些套子,也需要熟悉一下。這些套子雖然是一些死的程序,可是一個演員(不論是武戲中的上下手),如果不了解劇情,不掌握劇中人的身份、性格和目的,幾個人也好,更多的一些人也好,隻在台上亂打一陣,那就難免隻是給觀眾一個熱鬧看,根本不想使人了解這出戲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打中的一些武功技術,也不能違背這個原理,三張桌子的“台蠻”表現從高樓上跳下來,使人看著既驚心,又合理,可以看出英雄人物的勇敢與膽量,“虎跳前撲”用得恰當,也能使人領略到人物的爽利勇猛,如果這樣好的武技隨便在任何劇中全耍一回,你看它還有什麼價值?《三岔口》也好,《雁蕩山》也好,所以它能受到國內外人士的歡迎,主要的原因,就是它把一些戲曲中的武功技術,運用到戲裏去了,並不是組織幾個化妝的人物在台上表演武技。

打功也和唱功、做功、念功是一個道理,它們應當為人物服務,主要任務是表現人物,哪一“功”也不允許脫離劇情,脫離人物,脫離主題到台上單純地賣弄自己的那套技術。

四功的問題,暫時談到這裏。下麵談談五法如何運用和應當注意的幾點。

所謂五法,它是口法、手法、眼法、身法、步法。通稱“口手眼身步”,這五個法子,雖然各有各的獨立性,但是在舞台上又必須相互為依、互相配合的。我們看一個演員表演上有沒有功夫,主要就從他對五法掌握得如何來衡量。張慶奎先生的《三家店》這樣受到大家的稱讚,就是他在動作上配合得嚴緊,所以我們看到他手到、眼到、身到、步到,嚴絲合縫,毫無破綻。如果他不是掌握了四功五法,是不能表現到這個地步的。

我們在舞台上演戲,為什麼一切唱、做、念、打全采取誇張的形式呢?主要是為了觀眾聽得清楚,看得明白。就這樣還不夠,還需要給人一種美感,不能叫人看著呆板或忙亂。講究五法,就是幫助四功使它完成這個目的。

口法

五法中的口法,又叫“口訣”,和四功中的唱功同居第一位,唱與口法同是研究如何唱得清楚好聽,其中包括應當注意研究的發聲,氣口、噴口、尖團字、四聲五音等專門學問,有的我在唱和念功裏大致也介紹了一些,可是這門學問不是短時間一兩個報告能夠詳述的,現在就不去多談它。這裏隻談四法,供同誌們研究。

不論是五法也好,四功也好,主要它是要為表演服務的。戲曲表演講究身段(動作)如何地“順”,使人看著合適,這和寫草書“一筆虎”字一樣,不管一筆繞多少圈,總要使人看出線條,有層次,有起有落,有先有後,有的地方雖然墨斷了,然而神不斷。戲曲表演的每一個身段,如一抬手,一舉足,一個探身,一個退步,需要相互對襯,有放就應當有收,有開就應當有合,有虛則有實,有賓則有主,欲進先退,欲收先縱,這和太極拳的式子應當是同一規律的,這樣做才能達到動作的誇張效果,也能使觀眾對我們表演的每一個身段的一招一式看得一目了然。當然,隻掌握了這項規律,還是遠遠不夠的,為了更進一步使我們表演藝術準確合理,還有一套練習手、眼、身、步的規矩,雖然大半是純技術性的東西,但對於創造人物,尋求合理化的動作,也有很多參考的價值。

手法

因為旦行這門我比較熟悉,下麵我引的例子,多半是談旦行的,但是生、淨、醜各行的方法與旦行原理也是一樣,所不同的地方,隻不過在運用時誇張的程度不同。

一般談旦角的手法為“蘭花指”,這樣未免過於籠統了。蘭花指不錯,它不過是一個統稱,具體的人物不同,指出來的姿式還是應當有區別的。比如我們從十歲上下學戲,當時年歲很小,身體也很瘦,和演過幾十年戲的人比,身體自然不一樣。旦行的蘭花指,代表一個女性成長的過程。我們表演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天真活潑,她好比一個花骨朵,花還沒開呢,她表現的指法,雖然也要用蘭花指,就應當緊握著一些拳頭,突出一個食指來表現出年齡的特點。二十歲左右的少女,花朵慢慢地開了一點,指法的運用就應當表現出含苞待放的形式,與十二三歲小丫頭的手勢就不能一樣了。中年婦女好比蘭花全開了,她們的指法就要力求莊嚴嫻美,與二十歲左右少女的含羞姿態又應有距離了。青衣再老即是老旦應功的人物了。老旦的指法,基本上應采用青衣的路子,雖然蘭花已然開敗了,但她的基礎還不應脫離蘭花指的範疇,所不同於青衣的,隻是老旦的手指指出,應當表現出僵硬些,不僅手指要表現出僵硬,身法、步法也應當配合得一致才能表現出老邁龍鍾的神態呢!老旦這個角色,經常是需要扶著拐棍的,扶拐棍也要有一定的方法,例如,扶拐棍時,一定要扣著點腕子,板著腰,拐棍不許探出身子外邊去,因為拐棍往外一探,整個上身就要伸出去。板著腰就能顯出身子僵硬,這樣就符合年老人的姿態了。

我們評論一個演員的表演才能,當然不能孤立地談論他某一個動作如何,隻從技術觀點來衡量一個演員。也應當把他的五法聯係起來談。口、手、眼、身、步互相配搭得嚴緊,做得好,沒火氣,忙亂時也能控製得自如,不出規矩,才能稱為上乘。

眼法

“上台全憑眼(四麵八方全能顧到),一切用法要心中生。”這是老前輩們對用眼法的一句結論。任何好的表演,如果沒有“眼神”那是無法把情感傳達出來的。

記得小時候學戲,老師教徒弟練眼睛,如轉眼珠,把眼珠提上去(氣椅時用)等功課,這與眼神還是有區別的,談情說愛,眉言目語,以至凶眼、狠眼、媚眼、醉眼等,這歸眼神;眼神與步法、手法、身法也不能彼此分開的,坐在椅子上耍眼神,手、身、步不給你配合一致,誰也看不出你在做什麼,也吸引不了觀眾的注意力。凡是一切的喜、怒、憂、思、悲、恐、驚等神態,如果眼神不能把它傳達出來,你心裏如何喜怒哀樂,觀眾也無法了解,他又如何能和你一起共鳴呢?所以說,一個演員如果眼睛沒有戲,他臉上就沒有戲,多麼複雜的動作也吸引不了觀眾的。

身法

身法是五法中的樞紐,身法掌握得不準確,手、眼、步等法是無法銜接起來的。因此,這門學問有承上啟下的功用,一個戲曲演員應當很好地鑽研它,熟悉它。

老前輩們給我們留下了幾個字的要訣,把身法的掌握規律給完整地概括出來了。這幾個字的要訣是:

起、落、進、退、側、反、收、縱。譬如我們用一個身段的時候,怎麼樣才算符合規律呢?才能使觀眾看著美觀呢?老前輩們總結了幾項基本的法則,那就是:“進要矮、退要高、側要左、反要右。”一個動作要“橫起順落”,這樣才能符合對襯的觀點,才能達到表演藝術上所要求的“圓”的規律。

規律也不過就是這幾個字,當然要看我們如何領會老前輩給我們留下的真傳。自然也要根據每個人不同的具體情況,靈活地運用。蓋叫天老先生創造出來的每個人物都好看。隻從他的亮相一項來談,因為他的身材矮小,他把每一個亮相全使高架子,因此不但掩飾了身材的缺陷,反而形成了自己表演上的獨特風格。再如現在你們幾位找我來研究身段,王秀蘭、牛桂英二位身材就很瘦小,我就不能把我采用的辦法毫不變化地教給你們,因為我的身體比她們二位胖得多,所以雖然按老規律辦事,也要根據具體情況來靈活運用,就是這個道理。當然基本的規律是不能有出入的。再拿“拉山膀”這個動作來說,傳統的規律講究:“淨角要撐,生角要弓”“旦角要鬆,武生取當中”。這是一個原則,具體運用時,也要根據自己的條件。

身法掌握得好與不好,要看一個演員腰上的基本功如何。不論任何動作都得用腰帶動,甚而一個亮相也需要拿腰找,這樣才能把握住“三節六合”的適當運用。練腰的具體技術如何學習,各個劇種有它不同的教練方法,這裏我不做介紹了。

步法

“步法”關係著一個演員的“台風”,一個演員沒有“台風”,不論你的嗓子多好,念白多麼清楚,當你一出台就不能給觀眾一個好感,你的那套唱做本領是會受到很大影響的。蒲劇老前輩不是有這麼幾句話嗎:“先看一步走,再看一張口”,“腰不管腿,腿不管腰,不能算是個會唱戲的”。看,他們對步法的要求是多麼嚴格呢?我們京劇對步的要求也是很認真的,特別對出場的“台風”,更非常重視。我根據自己的實踐經驗,也歸納出幾句話來,可以提出來供大家參考:

就以出場的“台風”來說,怎麼樣才能使人看著好看呢?當然扮演的角色不同,表現的形式不能一樣;可是不論你扮演誰,起碼應當叫人家看清楚你的扮相,向觀眾交代一下你的神態呀。現在我想談的隻是一般旦角正麵人物出場的規矩:“提頂”(精神立起來了)、“鬆肩”(肩膀鬆下來,全身肌肉鬆弛)、“氣沉丹田”、“腰脊懸轉”。這樣就能表現出“台風”來,使觀眾承認在你還沒有唱的時候,身上就有戲,給觀眾一個基本的印象,然後你再根據劇本賦予你的任務進行人物創造,有什麼不好的呢!

這裏談步法,當然我不想羅列那些各種步法的名詞,像什麼“蹉步”、“墊步”、“碎步”等,及身段中那些術語如“臥魚”、“探海”等。我現在想就步法中值得注意的地方談一些意見:

還是根據旦行的步法來談,步法也應當和手法差不多,使人看出人物的年齡、身份來,十三四歲的小丫鬟,應當使用很活潑的小腳步;二十歲左右的少女,從態度上來要求她,就不應當隨便說笑了,為了表現形態端莊慎重,在步法上也要使人看得明白,她走起路來的步法應當是“腳跟起落在腳尖前”,不慌不忙,一步一步緩緩地行動著;出嫁後的中年婦女,大部分是青衣的角色,在步法上就可以比上邊說的人物自然一些了,走起路來兩隻腳的距離就可以過半步了。如果為了表現這個人物的莊嚴儀表,如戴著鳳冠的人物,那在過半步的腳步上,起腳時稍微把腳撇一點,上下就能相襯,莊嚴的神態也自然流露出來了。

有人會這樣想,閨門小姐講端莊流麗,如果照上麵所講的二十歲左右的少女走起步法來要腳後跟隨著腳尖,那豈不是隻見端莊,看不出流麗了嗎?我們應當知道,凡是一切動作全是為了表現人物,不是表現死規矩的;為了表現端莊的人物可以這樣表現,如果表現一個既端莊又很活潑的人物,那我們稍稍把腳步一活,豈不是端莊流麗同時表現出來了嗎?同樣是旦角的“走下場”,夫人、小姐和丫鬟三個人一齊下場,如果走起來全是一樣的姿式就不對了,應該根據不同的身份、年齡、性格,各有各的走法。所以說:技術是死的,要看我們如何掌握它了。

步法的運用也是相互對照的,比如舞台上兩個人對話或對唱。當你向對方問話時,應當向前進一步,然後還應當撤回來,這樣對方才能趕上一步向你答話,這種對襯的步法就能鮮明地使觀眾看出台上人物的交流。這也和手法、水袖等的運用“欲進先退”“上下對照”是同一原理的。總之,舞台上的任何一個動作都需要使觀眾看得清楚、明白,這才算完成了演員第一個基本任務。

我們戲曲表演是最講究美觀的,因此每一個動作除去應當符合劇情的需要以外,還必須講究姿式美觀,姿與式是有區別的,姿是姿態,式是樣式,比如我們亮住的身段是“式子”,有式無姿不能美觀;隻有姿無式,則是華而不實。因此,姿式是不可分割的東西,必須嚴密地配合起來才能好看。

那麼,如何來衡量一個演員的藝術標準,也就是如何檢查每個動作美不美?這就需要用“三節六合”的規律來衡量一下了。“三節”調協是動作上非常重要的規律,拿抖袖的例子來說,所謂“梢節起、中節隨、根節追”,這樣才能合乎規律,並且好看;如果隻有“梢節起”,中節不隨,根節也不追,單單使人看到梢節動作,那還能好看?豈不把整個動作的式子給破壞了嗎?三節六合全是有去有還的,不但水袖如此,一個雲手,一個踏步全不能脫離這個規矩。

總之,中國戲曲表演是一套非常複雜而又細致的藝術,前輩藝人們給我們留下了許多豐富的遺產,今天在黨和政府的關懷培養下,許多名藝術家參加了挖掘傳統表演藝術的工作,把他們許多精湛的表演經驗展示在我們麵前了,這真可謂史無前例的一次學習的好機會,希望同誌們,特別是青年同誌們不要辜負了這一機會,認真地學習,刻苦地鑽研,使我們的戲曲藝術大大地繁榮起來。

(在山西省第二屆戲曲觀摩會演大會的講話,

文章原發表於1958年《戲曲研究》第一期)

1924

【程硯秋】

4月5日,於北京三慶園日場首演《賺文娟》,飾蘇小妹。

5月3日,於北京三慶園日場首演《玉獅墜》,飾吳幻娘。

6月28日,於北京三慶園日場首演《青霜劍》,飾申雪貞。

8月改組和聲社為鳴盛社,社長為其嶽父果湘林,20日於三慶園以《汾河灣》打炮。羅癭公病逝。

【梨園】

5月,梅蘭芳在北京寓所接待印度著名學者、詩人、作家泰戈爾。

1925

【程硯秋】

4月18日,於北京三慶園日場首演《聶隱娘》,飾聶隱娘。

7月又改組為鳴和社。

12月20日,於北京三慶園日場首演《文姬歸漢》,飾蔡文姬。

【梨園】

7月,中國紅十字會天津分會舉辦救濟陝甘兩省難民義務戲。馬連良隨同當時聲名鵲起的楊小樓、梅蘭芳、程硯秋、韓世昌到津,馬與程合演的《審頭刺湯》,頓即贏得觀眾的讚美。

1926

【程硯秋】

1月19日,於北京華樂園日場首演頭二本《福壽鏡》。

1月30日,於北京華樂園日場首演三四本《福壽鏡》。

5月29日,於北京華樂園日場首演《沈雲英》,飾沈雲英。

【梨園】

10月2日,經楊小樓、餘叔岩建議,荀慧生改藝名“白牡丹”為荀慧生。

1927

【程硯秋】

4月30日,於北京華樂園日場首演《朱痕記》,飾趙錦棠。

【梨園】

7月23日,《順天時報》舉辦的“五大名伶新劇奪魁”,曆時一月終得出結果,五人分別以梅蘭芳《太真外傳》、程硯秋《紅拂傳》、尚小雲《摩登伽女》、荀慧生《丹青引》、徐碧雲《綠珠墜樓》入選奪魁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