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際,登城遠眺,一望無垠的南荒漠,沙丘起伏綿延,叢叢紅柳吐蕊噴豔,荒涼與壯麗完美呈現。據說這裏有目前保存最為完好的古代農田灌溉體係,即便是如我一樣的俗身凡眼,也依稀辨別得出,一望無際的大漠荒灘裏,有很多的溝溝塹塹,一道道溝塹穿梭環繞著過去的上萬公頃的良田沃土—如今的大漠荒灘,看起來溝渠網布,規模宏大。這是盛世人民以大地為紙,用自己的智慧和勤勞為筆,在瓜州大地揮毫書寫的一首豪邁巨詩。

驀的,一股巨大的旋風在荒漠裏突兀而起,它裹挾著黃沙塵霧,飛速旋轉著,另有幾股也拔地衝天,緊隨其後,向前奔馳,似乎在為某一曆史做著特殊注解。

當年,這裏田野縱橫,阡陌交錯,不遠處是葫蘆河,河水激蕩,嘩嘩流過,千古名關玉門關雄峙其上。夕陽西下,恍然之間,河水吞吐日月,紅日出入長河。這不由人想起著名詩人王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千古佳句,他曾經身負朝廷使命,前往邊塞慰問將士,他一定看到了滾滾的烽火狼煙,抑或看到了大漠中衝天而上的旋風,看到了長河落日相容的雄奇瑰麗景象,才會吟唱出這樣氣勢宏闊的絕唱。

徜徉在鎖陽城周邊,看見一個深深的凹坑,依稀可辨累累墳頭,專家指出這是古代陣亡將士的墓地,是啊,作為邊陲重鎮豈能沒有征戰?征戰又豈能沒有傷亡?我不由黯然:凹坑裏、墳頭下的這些白骨,一定曾經是一張張活潑的笑臉,是一個個矯健的身軀,他們曾經是哪個春閨女兒的夢裏人?他們曾經是哪位白發慈母的命根根?

曾經名聞遐邇的鎖陽城,既有金戈鐵馬的激越豪氣,也有親人牽念的傷感情懷:戰事紛繁,經年不休,烽火歲月,音信斷絕,“庭中奇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嬌妻幽怨,老母神傷。征人歸途無期,“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鍾淚不幹”,偶爾故人相逢,馬背之上,一時難覓紙筆,隻能“憑君傳語報平安”。

既昂揚奮進,忠勇報國,又筆筆落實,真情流露,這正是盛唐邊塞詩的魅力所在。這裏,既有夜靜星稀之時,在沙似雪,月如霜的邊城,聽著不知何處悠悠而來的羌笛之聲,征人一夜盡望鄉的情思;更有家國遇侵之後,立即“長安飛將出祁連”的決絕果敢和“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魚麗逐左賢”的英武慷慨,以及“穀中石虎經銜箭,山上金人曾祭天”的氣吞萬裏之勢。這是那個時代最美的主旋律,這一句句,一首首奪人心魂的邊塞詩,最真實地記錄下了那個時代強有力的脈搏跳動。

隨著時間流逝,大唐的盛世輝煌和璀璨文化都消失在了曆史的暮靄之中,今人再次捧拾起時,最璀璨、最絢爛的依然是唱響了整個時代,唱美了中華民族文學長空的詩歌,邊塞詩歌更是閃耀著那個時代光華的稀有精金和絕美奇葩。

張守珪麵臨強敵吟詩下棋,品酒賞舞的情形已不再現,我們也已聽不到當年這些邊塞詩的慷慨擊節和真情吟唱,所幸循跡而望,在西北邊陲之地的瓜州,我們看到了最真實最瑰麗的盛唐邊塞詩——鎖陽城,它凝固在瓜州大地,如同一部讓人回味無窮、百讀不厭的邊塞詩卷,穿越千年時光,成了盛世最壯美的遺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