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陽城

散文

作者:王曉玲

初聞鎖陽城之名,就如同牙牙學語時背誦第一首唐詩,心裏充滿了神秘而熱烈的向往,它應該是一個和田園牧歌一樣詩情畫意的地方吧?

某一天,在祁連山寬厚的懷抱裏,與鎖陽城不期而遇,它是那麼突兀地逼仄進我的視線,整個思維瞬間短路,它的蒼茫,它的落寞,它的雄壯,它的奇麗,不間斷地撞擊著我的心,以前所有的模糊感知和拚湊意象全部轟然崩塌。

坍塌的門洞,破敗的城圈,裸露殘缺的城垣,雜草叢生的地麵,剔除了我心裏根深蒂固的童稚幻想。嚴整的內城、外城、羊馬城,牆體上的甕城、馬麵、角墩等,被無情歲月侵蝕得千瘡百孔,但在風刀霜劍的威力麵前,曆經千年抗爭,得以保存下古代郡城的完整軍事防禦體係,也鑄造了鎖陽城無與倫比的壯闊雄奇。

它的確浪漫如詩,但不是小橋流水的田園詩,不是情濃意濃的愛情詩,也不是寒風冷月下的苦吟詩,它是盛唐獨有的,是華夏文明卷冊中最瑰麗、最壯美的邊塞詩!

鎖陽城西北有一個角墩,高大巍峨,是鎖陽城的標誌性建築。角墩底部有一個拱形的巨大門洞,東西走向,這在全國其他故城很少見到。瓜州地區常年東西向之風勁吹,這一設計極大減少了風力對角墩的剝蝕損害,使其能夠完整保存到今。

炎炎酷暑,寒冬臘月,將士們執戈持矛,在這裏穿梭、巡邏,馬刺劍矛碰撞之聲,隨風入耳。忽然,一隻蒼鷹在鎖陽城的上空盤旋著,鳴叫著,從角墩飛過,哦,你一定聽到了將士們當年的擊劍高歌,聽到他們在唱“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吧?

隆冬季節,站在此處,在獵獵漠風裏伸出手,瞬間,如同萬根冰刺穿指而過,寒徹骨髓。隻有這時,你才會真正體會大漠邊城“壯士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的奇寒,才會明白“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的情景絕對不是詩人的藝術誇張。縮著身子在門洞裏流連,寒風中的我想象著天氣惡劣時,巡邏士兵在這裏避風躲雨的情形,或許,他們曾經在這裏看到過鎖陽城的第一場雪,單調的軍旅生活中,“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夜雪,一定也給了早起的戍邊將士們一份最美的驚喜!

薛仁貴兵困鎖陽城,沙漠人參救唐軍的故事,隻是一個美麗的傳說,鎖陽城最清晰的身影應該是大唐鎮邊名將張守珪。

遙想當年,吐蕃入侵,刺史君煥,以身殉國。張守珪臨危受命,組織軍民立板堞,築州城。吐蕃軍隊卷土重來,馳臨城下;城中軍民倉猝臨敵,相顧失色。張守珪冷靜布置軍民固守,會集將士,城頭擺放酒席,飲宴歌舞作樂。吐蕃將士不明就裏,不敢貿然攻城,下令撤退。張守珪立刻命軍士追擊,重創吐蕃精銳騎兵,直殺得天昏地暗,打得吐蕃人冷汗直冒,心髒亂跳,驚呼如遇神兵,大敗奔逃。

他用非凡膽識和過人謀略書寫了曆史上最振奮人心,最氣勢磅礴的一首詩歌,這首詩歌驚世駭俗,蕩氣回腸,照亮了鎖陽城一千多年的夜空。

千餘年後的今天,我們漫步在鎖陽城的土地上,觸摸殘缺土城牆上的每一個凹凸之處,手指所到之處,還依然感受得到盛唐的繁華和英雄的體溫,似乎隻要那麼輕輕觸碰一下,一個活生生的張守珪就會穿越千年時空,帶領千軍萬馬,慨然高歌“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橫空出世。

馬長嘶,雁高飛,刀光劍影,所向披靡。

我們為鎖陽城過去的輝煌無限遐想,為鎖陽城謎一樣的曆史頗費思量,我們為它著迷,為它癡狂,可鎖陽城隻是無言佇立,超然俯視著城池中來往穿梭的每一個生靈。它穿越千年的風風雨雨,恬淡傲然,就像一位被遺忘在荒僻角落的曆史英雄,落寞而不失高貴大氣;又像一位被塵俗世人忽略的偉大智者,滄桑而極為沉靜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