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了你,奧亞爾……(2 / 3)

那是在久遠的往昔,在那些煙熏雨淋的帳篷裏,那些女人們總是常常憂傷地唱起“蒙古勒道”(蒙古歌謠),年邁的女人們一邊流著淚,一邊唱著那些幽怨的、浸透人類之愛的歌曲,在歌聲中結束一天的遊牧生活。而在節日裏人們常常是通宵歌唱。她們是在歌聲中懷念從前壯麗的遊牧生活,傳說中芳香的草原,還有那匹神奇的白馬;她們是在歌聲中呼喚人類心中的最美最善;她們是在歌聲中盼望世上的和平、溫暖和光明。

可是,呼喚奧亞爾的茂日英胡爾、呼喚奧亞爾的歌謠如今在何方?如今有誰能見到充滿奧亞爾的心呢?

上個世紀的五十年代,在山區小遊牧部族堯熬爾人中僅存的幾把茂日英胡爾,都在運動中悉數被焚燒。所以我長這麼大從沒有見過我的族人拉著茂日英胡爾唱古代歌謠的情景,但在夢裏,我幾次聽到隱約從遠處傳來茂日英胡爾的聲音,那是茂日英胡爾的聲音,千真萬確。在夢中,奧亞爾已經飛臨我的心間。

我阿爸說,在他小時候,大約是九歲吧(大概是一九四二年左右)。他看見他的拉合德爾切布舅舅,也就是奶奶的堂弟。他自己用柏木和白馬尾製做了茂日英胡爾,牧人們圍坐在一起時,他一邊唱一邊拉琴。打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拉合德爾切布舅舅是在一九五八年運動中被捕,從此再沒有回來。

又過去了許多年,時間已進入了二十一世紀。當我再次詢問時,人們隻是模糊地回憶著從前放馬的時候用過的茂日英胡爾。茂日英胡爾,這個馬背民族的樂器在他們的後裔堯熬爾人中的記憶越來越淡、越來越遠。老人們說過的很多很多的東西都像那匹傳說中的白馬,走得越來越遠。我越是想走近它,它就越是難以看清。

集體的失憶讓我感到無比的恐懼。塞弗爾特說得非常好“一個民族毀滅於當他們的記憶最初喪失時。”

一切都在變,堯熬爾人在帳篷裏拉著茂日英胡爾深情地唱古代歌謠的情景已很少了。

“能讓奧亞爾飛臨人心的茂日英胡爾……”我念叨了許多年。我和在電視台拍攝紀錄片的國鵬兄弟都渴望親眼看看牧民們用自己的雙手製作的茂日英胡爾,並且奏響它。

二○○七年的秋天,祁連山南北兩麓雨雪格外多。一連數天雨雪連綿、陰霾蔽日。夏日塔拉小鎮上的人們議論著牛羊的銷售價格和畜群草場的同時,也議論著遠親近鄰的車禍、家庭破裂和酗酒之後的暴力等形形色色的“新生事物”。

按照我阿爸、林木措奶奶和賽納爺爺的囑咐,我和異族兄弟國鵬、同族兄弟衛東,還有卓力馬蘇榮舅舅(堯熬爾人一般尊稱年齡大的男性為舅舅)四個人,踩著小鎮街道和小巷的泥濘和積水,找來了柏木、羊皮、膠,還缺做琴弦用的白馬尾。我打聽到皂巴舅舅家有一匹白馬,但是那匹白馬在石佛崖山穀的秋牧場。

我們又一次讓我阿爸、林木措奶奶和病臥在床的賽納爺爺詳細講述了茂日英胡爾的製做方法。老人們一再強調的是要用白馬的尾巴。

在夏日塔拉那座小山崗下,卓力馬蘇榮那間租住的簡陋的黃泥小屋裏,製作古琴的工作開始了。

“哧……哧……”言語不多的卓力馬蘇榮在院子裏用鋸子鋸著柏木。旁邊有同樣默默無聲的大娘在靜靜地看著我們勞動。用柏木做出琴箱後,我們把泡在水裏的略微腐爛的羊皮拔淨了毛,然後把羊皮蒙在琴箱上固定起來,再製做琴柄。

院子四周一片寂靜,清冷的秋天氣息中彌漫著高山柏樹特有的奇香,雪花不斷地落在我們的肩上,時而還飄落著濕漉漉的白楊葉子。我在回憶著當年外祖母說茂日英胡爾時的神態。

晚上我聽見了大雁的呼喚在夜空中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