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了你,奧亞爾……(1 / 3)

為了你,奧亞爾……

散文

作者:鐵穆爾

我的記憶不是他們的故事,這隻是在一個偏遠的地方,一個古老部族的最後一些牧人不為人知的內心,隻是他們留在我耳旁的聲音和他們漸漸遠去的模糊身影。

我一直記著並琢磨許久的是,外祖母英考爾和母親講過的一個堯熬爾(裕固族的自稱)語的古詞“奧亞爾(uyrah)”,這個詞內涵難以區分,有著許多無法言傳的意思,也許可以用漢語翻譯為:1、感動;2、感傷、悲傷、憂鬱;3、心軟了,心裏充滿了愛、善良和溫情;4、天氣轉曖了等。在其他語言中,用一個詞來同時表達善良、憂傷和溫情的也許少見。

那時,我聽得最多的是堯熬爾部族的各種軼事和風俗,還有成吉思汗和古代蒙古人的故事,還有唐古特人的故事,還有無數的草經馬經,讓我終生牽掛的還有茂日英胡爾(moreiyn hoor,可譯為:“馬琴” ),而這個琴能讓人和獸的心變得柔軟,也就是奧亞爾。

住在斡爾朵河東岸的林木措老奶奶對我說過一段堯熬爾人的創世長詩《沙特》的片斷:

當天地一片混沌時,人們生活在一隻巨大的金蛙頭頂。金蛙眨眨眼便要地動(地震)鬧災翻江倒海。汗騰格裏向大地灑下黃金,但禁止人們因淘金采礦而讓大地母親於都斤·額客受傷。但是貪婪的人們仍然因淘金采礦而毀壞大地母親於都斤·額客的身體。於是在一片洪水的懲罰中人類滅亡了,天地間隻剩下了一匹白馬,一個孤兒和一隻白鳥。孤兒吃著白馬的奶和白鳥銜來的食物長大了。白馬後來老死了,孤兒用白馬的骨頭、馬尾和木頭製作了茂日英胡爾(馬琴),琴聲就是模仿白馬那讓人心充滿了奧亞爾,讓人心顫的嘶鳴聲……

許多年前,好像也是個秋天。外祖母已很老了,她穿著難看的大襟黑棉衣坐在院子裏的小凳子上,早晨的陽光中,一張滿是褶皺的臉憂鬱不堪。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她在思念,那是一種絕望而痛苦的思念。衰老的手拿著念珠,一邊斷斷續續地念著經一邊對我說著話。這是她在我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影像。

她對我說:在很早以前,也許距今天有一百年甚至更早。那時候,我們的先輩們總是喝著“胡穆孜”(即馬奶子。喝馬奶子這種習慣如今在堯熬爾人中已消失),聚在帳篷裏唱歌,拉“茂日英胡爾” 。在她小時候,大部分人家都還有茂日英胡爾,牧人們用鬆膠、柏木、白馬尾做琴,用春天乏死的山羊皮或獐子皮做成琴箱,琴箱呈方形、三角形或圓形。

這種琴主要用於騍馬生駒後不認馬駒的情況,在遊牧世界裏,牲畜生產時有些母畜不認仔畜不給仔畜吃奶的事情是常有的,牧人的傳統是要對每個不認仔畜的母畜動之以情,使它重新認領喂養自己的仔畜,也就是以茂日英胡爾的音樂和牧女的歌謠打動一個個母畜的心,就是“奧亞爾”,奧亞爾就是讓愛再回到母畜的心中。隻有這樣,它才會去嗬護自己幼小的仔畜。

無論是茂日英胡爾的聲音還是牧女的歌謠,都是那麼悠長輕柔而又憂傷得令人流淚。為什麼要憂傷呢?為什麼要奧亞爾呢?她回答說,因為隻有憂傷,隻有奧亞爾,才能讓人心和獸心柔軟起來,才能喚起心底最深處的東西。

怎麼樣才能讓人和獸的心充滿奧亞爾呢?她們對我說:對牛要唱“格格”曲、對羊要唱“托托”曲、對山羊要唱“吉吉”曲、對犏牛要唱“孜浩孜浩”曲、對馬和駱駝要拉茂日英胡爾……

那麼對人呢?也要拉茂日英胡爾唱古代歌謠,讓奧亞爾飛臨人心,讓奧亞爾融化石頭般的心腸,讓愛、溫情和淚水再回到一個個荒蕪冰冷的心中。

其意深奧,我無法一一譯出或表達出全部的意思。總之,就是歌謠和音樂都要因對象而異。這些目不識丁的牧人心思的敏銳和精細令我驚訝。

她們還說,我們為什麼總是趕著畜群不停地在走呢?這是因為我們的神是汗騰格裏(薩滿教的天神)和大地母親於都斤·額客(薩滿教的地神)。地上的河流是大地母親的血管,截斷河流或挖地都會讓大地母親受傷,在一個地方住得太久大地母親也會很痛,隻有我們趕著畜群不斷遷徙,住在用畜毛做成的帳篷裏,大地母親才不會受傷。趕著牲畜離開一個營盤時,一定要麵向蒼天和大地跪下誦說感恩的頌詞、祭灑純潔的奶汁,汗騰格裏和大地母親於都斤·額客都會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