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2 / 2)

父親帶著蘇蒙騎著那輛破自行車轉菜市場,那父親帶著蘇蒙騎著那輛破自行車轉菜市場。那裏的菜是由農民自銷的又新鮮又便宜。他說著話,從頭轉到尾。從尾轉到頭,醫院的夥食不盡適合給重病人,他要買來自己做,他同每一個人講價都是和氣地笑著,可蘇蒙知道他是以和氣掩飾羞澀,他把背影,那個斑白的腦袋留給女兒。父親講價,大概是從母親病後開始的,會一直繼續到以後的日子裏。他們已欠了近十萬債款。

她父親買了東西到個莊戶人家裏做。那個莊戶人是他買菜時認識的,他租了他一間房住,付給他少許柴火錢做飯,然後蹬車送到醫院裏去,她父親一麵向她叮囑一麵洗自己的襯衫。

主人家有三層小樓,廁所卻在院子子裏。是玉米杆堆成的。排汙物直接流入莊稼裏,她進去便感覺不對頭。那玉米堆成的,隨著夏天臨,各種微生物已複蘇,綠頭蒼蠅示威不說,地上星星點點爬滿了白色蠕動的小東西。她踮起腳到了兩塊磚頭上,這時,她的腦袋“嗡一地一下炸開了。地麵的陰溝裏,千條萬條十萬條幾百萬條白色活潑的小生命在躁動。讓人不能不佩服生命的繁衍力,她一頭冷汗地跳了出來,對麵臨的環境感到極其的難以適應。

父親走了,把一切都交給了蘇蒙,蘇蒙住到醫院裏來,麵臨衰弱的母親。手術很成功,母親恢複的卻不是很好。影響母親的恢複時候,是情緒本身。她虛弱的身體做經好轉。便不可置否地想到經濟問題,她先是絮絮向女兒說,說過兩句便十分虛弱,氣喘不已。她沒有力氣說話的時候就一個人沉思。從她的臉上可以看到越來越嚴肅的憂恩。住院費很貴,藥費也貴,女兒困在這裏,沒有收入。

這個醫院,絕對安全又安靜的醫院,住院部是封閉的。病人不許出去,能走動的就是兩幢樓房之間的花壇,蘇蒙每日扶著母親,圍著那花壇一圈又一圈散步,然後回到房間裏來,看太陽一點點落下,靜滴一滴的滴下,天天如此。

母親原是要說話的人,現在她的腦裏全是憂患。每當護士來送藥量體溫,她總會問:

“還要吃多少藥啊?”

當主治醫師來查房,母親又要問,住多久呢?吃飯,她會抬起頭來,乞求一樣地說:

“別浪費錢了,我隨便吃點兒就行。”

主治醫生是個和氣的老太太,每天查房總要與蘇蒙母親拉一會兒家常。老醫生深知思想負擔對於病人是多麼嚴重的阻礙,同時她也深解病人的苦惱。為此,她與蘇蒙有了一次長談。

她也不能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父親的白發,母親的病情使她更加心慌,更加沉重。她像這種真切的愛與內疚,這裏不從心的無可奈何,大概已經超過了要嫁給人的痛苦,那痛苦是屬於自己的,很快就會成為眾所周知的幸福,而眼下的危機是她難以解決的。

她終於向母親提起了一個她們一直在關切又不敢開口的話題。她說她有一個不錯的男朋友。可是,母親在高興之餘淡淡的叮囑道:“家裏的情況,要如實的告訴人家,讓他放心,我們不會拖累他的。”

蘇蒙的謊言,就很難進行下去了,母親握住她的手。

“家裏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妹妹上學,你能幫她一把就幫一把!

這天早晨,該蘇蒙起來煮早飯煮飯的事,她和淩波輪流值日,除非家裏有新來的客人或逢年過節,當爹的一般不動手,因為還有煮豬食的事情由當爹的專管,而她居然沒有起床。

這其實也算不了什麼,誰沒有個傷風感冒的?然而,在這個小城鎮可不同了。除了患風濕的老頭子和年紀尚幼的娃子,人人都是天不見亮就起床幹活的。當家的本人在粉坊裏推粉,是半夜動工,推、濾、踩桶,一把抓,須得在太陽出山時“放水”,將雪白的澱粉取出攤曬在簸箕裏麵。這個小城鎮的女主人更辛苦,她必須早把當天大小三十頭豬的食物準備停當,豬草當然是頭晚上鍘好的,天不亮就得在那豬場專用的大鍋裏煮好,象燒窯似的,燒完一大堆柴禾。兩個姑爹,不該輪著煮早飯的一個,必定是一早從井台一擔一擔地往粉坊裏挑水,把那兩口大石缸挑滿,然後又從粉坊裏一擔一擔地把粉水往豬場裏挑。通常是各人把活路做到一多半的時候,天色大亮了,就回屋吃早飯,早飯完畢以後,白天的活路又開始了,象架機器,頗有規律地緊張地轉動起來,不允許出故障的。

所以,這天到了該吃早飯的時候,大家發現屋裏冷冷清清的,就不兔大吃一驚,當爹的直奔蘇蒙的睡房,當家的氣衝衝地尋問這是什麼原因,而大山剛從工地裏回來,不無詫異地看著這亂了節奏的情景,忍受看饑腸轆轆,唯有淩波沉得住氣,她聲色不動,忙到灶屋裏去生火做飯,仿佛她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似的。

蘇蒙直挺挺躺在床上,兩眼怔怔地望著帳頂出神。母親走進房來,站在床前。

“這是為啥子?大白天還賴在床上......發燒麼?”

蘇蒙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