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翼漸豐之公孫弘(1 / 3)

從漢武帝時代曆任丞相與禦史大夫資料(資料附錄在後)可以看到,漢武帝時代那麼多丞相與禦史大夫,除了公孫弘與倪寬之外,其他人與儒家沒多大關係,更稱不上是儒家學者;從漢武帝用人的角度足以證明:所謂的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根本就是個曆史謊言。

據《西京雜記?公孫子條》載:“公孫弘著《公孫子》,言刑名事”。卻未聽說公孫弘有儒學專著。正因為公孫弘沒有儒學專著而有法學專著,所以儒家學者隻好貶損他;因為假如儒家學者吹捧公孫弘,到頭來大家發現公孫弘與其說是個儒家,不如說是個法家,豈不是替人作嫁?所以,儒家學者隻能這樣說:公孫弘沾了儒家的光才能飛黃騰達,但他發跡靠的是曲學阿世而不是真才實學。

公孫弘(公元前200—前121)是西漢齊地菑川國(郡治在壽光南紀台鄉)薛縣的人,字季,另一字次卿。年輕時,他曾任過薛縣的獄吏,因為缺少法律知識,以至經常犯下過錯而最終被免職。為此,他立誌在浮煙山麓台(望留鎮麓台村)潛心鑽研刑名之學。由於他家裏窮,隻得在海邊一邊放豬一邊讀書,苦讀到四十歲時,又隨儒學名家胡毋子開始鑽研《春秋公羊傳》,並涉獵諸子百家的著作。

建元元年(前140),劉徹剛即位,大舉招賢納士。這時,公孫弘已經六十歲,由於他廣見博識,並且奉養後母孝順而謹慎,後母死後,他守喪三年;因而以賢良的身份被推薦入京,當了博士。不久,他奉命出使匈奴,回來後向劉徹報告情況,不合劉徹的心意,被劉徹怒斥他無能。公孫弘知機識趣,就上書稱病,為劉徹提供借口把他免官歸家。

元光元年(前134),劉徹再次下詔書招賢納士,菑川國再次推薦公孫弘。公孫弘向國人推辭說:“我承蒙大家厚愛,曾經西去京城接受皇上的任命,因為無能而被罷官回來。希望大家推舉比我更好的人選。”但菑川國人卻堅持推舉公孫弘,公孫弘恭敬不如從命,隻好赴京參加應試。

劉徹下詔書詢問眾考生:“聽說遠古時代政治完善,對罪犯的懲罰隻是在其衣帽上作出標誌,讓他們穿特殊的衣服,而百姓竟不輕易犯法。那時陰陽和諧,五穀豐登,六畜興旺,天降甘露,風調雨順,嘉禾呈祥,朱草獻瑞,山嶺從不光禿,湖澤從不幹涸。麒麟鳳凰出沒於城郊湖澤,靈龜神龍遊弋在池沼,龍馬躍出黃河獻圖,神龜浮出洛水獻書……兒子不會先於父親而亡,弟弟也不會死於兄長之前。那時北至渠搜,南到交阯,隻要是車船能夠到達、常人能夠涉足的地方,一切生靈都各得其所。我很欽慕那個時代,現在如何治國才能達到這種境界呢?諸位研習先聖的法度,通曉君臣尊卑大義,議論起來見識不凡,在當今都是很有名聲的,敢問諸位:天人之道,最根本的是什麼?吉凶征驗,如何去預料呢?大禹、商湯時發生了水旱災害,他們的過失是什麼呢?應該用什麼方法來完善和協調仁、義、禮、智這四個方麵?帝統的繼承延續、生死的變化無常、上天授命的征兆,這一切的興與衰是如何發生的?天文、地理、人事的法則,都是諸位長期研究的。請把你們認為是論述全麵,合乎正道的,詳細寫成文章,我將親自閱覽,不要有所隱瞞。”

公孫弘在答卷中說:

“我聽說遠古堯、舜的時代,不重視爵位的封賞,百姓卻努力向善;不崇尚施用嚴刑重罰,百姓卻不輕易犯法,這是因為堯舜能夠以身作則,對待百姓講信義。衰亡的時代,雖然重視封爵、厚加賞賜,百姓卻並不因此受到勉勵而向善;施以嚴刑重罰,卻不能製止邪惡的事情發生,這是因為君王自身不正,對待百姓不講信義。必須對待百姓講信義,否則,豐厚的獎賞、酷烈的刑罰,也不足以鼓勵良善而禁止邪惡。因此,按才幹高低授予官職,官吏就能各司其職而達到政治清明;拋棄無用的空談,事情就可以落實;不做無用的器物,官府就可以減少賦斂;不耽誤農時,不損害民力,百姓就能富裕起來;有德者受到重用,無德者被罷免,那麼朝廷就能夠樹立起威信;有功者升職,無功者降級,群臣就不敢爭權奪利;罰當其罪,犯罪就會得到預防;賞當其功,官吏就會受到勉勵。總括這八條,是治理國家的根本方略。百姓擁有穩定的工作就不會相互爭鬥,得到合理的待遇就不會產生抱怨,待之以禮,百姓就不會有暴慢,愛民如子,百姓就會對皇上信任而親近,這些都是天子的當務之急。所以講法治不違背義,百姓才會信服而不離心;講和諧而不違背禮,百姓才會親附而不暴動。所以,法治所懲罰的,也是禮義所禁止的;和諧所獎勵的,應是禮義所崇尚的。百姓信服的是禮義,如果賞罰都順應禮義,那麼百姓就不會違犯禁令了。遠古時代僅僅用‘畫衣冠,異章服’這種象征性的懲罰,便使得百姓不犯法,就是因為那時一貫遵行禮義。”

“我聽說,誌趣相投才能相隨,聲音相近才能相應和。現在皇上躬合道德於上,百姓齊心協力於下,因此同心同德便會誌趣相投,誌趣相投便會步調一致,步調一致便會異口同聲。異口同聲則天地之間的和合便會與之相應和。所以陰陽和諧,五穀豐登,六畜興旺,天降甘露,風調雨順,嘉禾呈祥,朱草獻瑞,山嶺從不光禿,湖澤從不幹涸,這是和諧的最佳狀態。所以身體協調就不會生病,沒有疾病就不會夭折,兒子不會先於父親而亡,弟弟也不會死於兄長之前。君主的恩德如天高地厚,君主的聖明與日月同輝,於是麒麟鳳凰出沒於城郊湖澤,靈龜神龍遊弋在池沼,龍馬躍出黃河獻圖,靈龜浮出洛水獻書……因此遠方的國家無不欽慕,派遣使者攜帶禮品前來臣服覲見,這是和諧的最高境界。”

“我聽說,仁就是愛,義就是適宜,禮就是人的行為規範,智慧則是方法的本源。興利除害,博愛無私,稱為仁。明辨是非,確立可否,稱為義。進退有分寸,尊卑有區別,稱為禮。獨攬生殺之權,開通堵塞之路,權衡輕重之數,探討得失之道,使遠近真假的情況如實反映到上麵,稱為術。以上四條是治理天下的根本原則,是客觀規律的實踐運用,全都應該按規定實施,不可荒廢。掌握其要領,就會天下安樂太平,法製雖然設立,卻因無人犯法而不必使用;不能掌握這些方法,那麼皇上就將在上麵受到蒙蔽,官吏就將在下麵違法亂紀。這些事情的得失利害,是繼承、延續祖先業績的根本。”

“我聽說,堯那個時代有洪水之災,派去禹去治理,沒有聽說大禹治理天下時有水災。至於商湯時代的旱災,那是夏桀的餘孽造成的。夏桀、商紂實行惡政,受到上天的懲罰;大禹、商湯行善積德,因此而稱王天下。由此看來,上天並無自私的親疏好惡,順天應人,便和諧興旺;倒行逆施,則惹禍遭殃。這就是天文、地理、人事的法則。我愚昧魯莽,回答皇上的策問實在難以勝任。

當時參加對策考試的有一百多人,太常奏報考試成績時,公孫弘的對策文章被列為下等排在最後麵。全部對策上呈劉徹後,劉徹把公孫弘的對策文章提升為第一名。

據司馬遷的記載,劉徹召見公孫弘時,見他相貌堂堂,於是封他為博士,擔任皇帝的特別顧問,在金馬門隨時聽候皇帝的傳詔。這其實是司馬遷曲筆毀謗劉徹以貌取人,但卻自相矛盾~~公孫弘建元期間入京當博士、任使者,還曾向劉徹彙報並激怒劉徹,難道這一係列過程公孫弘都沒有麵見過劉徹?

事實上,漢武帝之所以把公孫弘的對策文章提升為第一名,主要原因是公孫弘的對策文章將禮與法的關係闡釋得非常透徹。漢武帝時代,不是搞什麼獨尊儒術,也不是搞什麼陰法陽儒,而是搞禮法並重進而禮法交融。公孫弘之所以獲得漢武帝的賞識,就是因為他在禮法交融這一點上有過人之處,對漢武帝推行教化有較大的幫助。

還有一個暗中詆毀公孫弘的故事——說齊人轅固,已經九十多歲了,當時也被選為賢良,征召入京。公孫弘斜著眼睛,不正視轅固,轅固說:“公孫先生,你一定要依據儒學論事,不要歪曲儒學來迎合當世!”還說儒生中有許多人嫉妒誹謗轅固,轅固就以年老為名免官回原籍了。這個故事其實就是借轅固之口汙蔑公孫弘“曲學阿世”。但是,斜著眼睛不正視長輩,根本就不是公孫弘為人處事的風格。如果公孫弘是這樣的為人,他怎麼可能兩次被舉薦為賢良,因而以白衣而至卿相?事實上,公孫弘為人雄偉奇異,見聞廣博,經常說人主的毛病在於心胸不廣大,人臣的毛病在於不節儉。公孫弘即使後來在幾年之間紅得發紫青雲直上,官至宰相並封侯,卻一如既往地嚴於律己、謙恭下士~~他營建客館,打開東門招請賢士,並與他們共同研討議事。公孫弘本人每餐隻吃一個肉菜和糙米飯,其親朋及賓客都依靠他供給衣食,他的俸祿因此而全部拿了出來,家中無所剩餘,當時的士人因此普遍認為公孫弘賢明。以至一百多年後的元始年間,漢室褒獎功臣的後代,皇帝下詔說:“漢朝興邦立國以來,股肱大臣中,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公孫弘,能夠在任職期間力行節儉,輕財重義。他官居宰相且封侯,但卻蓋布被子,吃糙米飯,將俸祿拿出來供給故舊賓客,以致家中無所剩餘。他享受的衣食都在製度所規定的標準以下。可稱得上是以自身為表率來促使民風樸實,與那些內藏財富而外表儉樸以沽名釣譽的人完全不一樣。用表彰德行義舉來引導勉勵世俗民風的轉變,這是聖王的法度。賜公孫弘後代子孫中的嫡係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

受到劉徹召見不久,公孫弘再次上疏說:“陛下有先聖那樣的地位而沒有先聖那樣的名聲,有先聖那樣的百姓而沒有那樣先聖的官吏,所以陛下現在所處的情勢與先聖相同,但治理的效果卻大不一樣。前世的官吏清正,所以百姓樸實;當世的官吏貪邪,所以百姓粗鄙。有弊端的政策得不到推行,無效力的法令得不到服從。任用不正派的官吏去推行有弊端的政策,用無效力的法令去治理粗鄙的百姓,百姓不可能被教化,這就是為什麼會出現不同的治理效果。我聽說周公治理天下,一年就發生了變化,三年就推行了教化,五年就實現了太平。這正是陛下向往追求的境界。”奏疏呈上後,劉徹用冊書答覆:“問:公孫弘盛讚周公之治,那麼你認為自己與周公相比,誰更賢明呢?”公孫弘回答說:“我的見識淺薄,怎麼敢與周公相提並論!雖然如此,我還是明白現在實行治道就可以達到先聖的治理境界。虎豹馬牛,這些都是難以控製的野獸,等到它們被教練馴服後,便可駕馭使用,讓它聽從人的指使。我聽說,能工巧匠,將直木烘曲用不了幾天,將金石銷熔用不了幾月,人對於利害好惡的認識,豈是禽獸木石所能相比的?我私下認為,用一年時間才使國家發生變化,實在太慢了。”劉徹對他的話感到很詫異,從此對公孫弘這個人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