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萊與李雲揚回到宋軍大營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看到貼身侍衛領入中軍大帳的兩個人,一身戎裝的大宋將軍趕忙從座上起身,迎了上去:“若萊,雲陽,你們可回來了?”
“是,大軍將!”李雲揚抱拳,應道。然而,當看到大將軍笑臉相迎伸來的雙手,柳若萊卻沉著臉躲開了。
柳元景大將軍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沒想到,十六年的父女情義,到了如今,卻居然變得連路人都不如!大宋將軍一邊歎息,一邊將女兒和李雲揚讓進了軍帳。
聽完李雲揚對桃林之戰的講述,帳內的幾位將官同時陷入了沉默。“妖孽,真是妖孽啊……”一片默然之中,突然不知是誰歎了一聲。
“雲陽,你看……”柳元景大將軍微微側目,看了一眼說話的人,然後,則用手指輕敲著桌麵上的地圖,以征詢的目光看著身側的李雲揚。
此時,李雲揚桀驁不羈的胖臉上也平添了幾分凝重,兩道毛毛蟲一般的濃眉緊緊地擰在一處,說道:“按照我師父和戰盟主的計劃,在攻打禦狐神教時,是由我和若萊充當前鋒,以‘承光劍法’雙劍合璧,封住禦狐神教大祭司的術法攻擊。然後,柳將軍,您和眾位將士集中兵力攻打山門。
但是,在那之前,還有一個很棘手的問題——我師父曾經說過,五雷山山勢險峻,本身就易守難攻。五雷山腳還有一片很神秘地帶,被當地人稱為‘迷霧之森’。那個地方終年籠罩著瘴癘之氣,雖說叫做‘森林’,可實際上,幾乎沒有任何活物能在那兒生存片刻。所以,將士們如何平安穿越迷霧之森,是我們當前最急需解決的問題。”
看著李雲揚在地圖上手指圈點的地方,柳元景凝眉點頭,說道:“嗯,這個地方我們知道,前幾批派去的人馬,都是在這兒遭遇了伏擊,並全軍覆沒。那麼,劍兄可曾想出對策?”
李雲揚聞言微微抬起頭,說道:“辟邪之血。師父說,從周圍的風水和氣場看,那個迷霧之森是個極陰極寒之所,很可能是有人在那裏打通了一個現世與黃泉的連接口。也就是說,迷霧之森的瘴氣源頭,來自黃泉。因此,凡世的俗物對那兒的瘴氣不會有抵禦任何作用,唯有上古神獸辟邪的血才能有效。但是,辟邪乃是上古神獸,在當今之世,哪裏能夠找得到呢?”
聽到李雲揚的話,大將軍柳元景卻搓著手笑了起來,說道:“好,好,雲陽,隻要你能說出想要的東西就好!以我大宋泱泱大國,有什麼東西是尋不到的?隻要你說出來,哪怕是鳳毛麟角,我也一定讓瑞王爺給你采辦到!”
但是,聽到柳大將軍提起的“瑞王爺”,柳若萊冷冷“哼”了一聲,就連李雲揚也皺起了眉頭。大帳裏的氣氛為之一窒。然而,畢竟不願意把氣氛搞僵,李雲揚打破了沉默,說道:“那好,在這段時間裏,我們也先讓路途勞累的官兵休整一下。隻要尋到辟邪之血,我們就可以繼續前進,準備攻打五雷山!”
“哈哈哈,好,雲陽,就照你說的辦!”聽到李雲揚的話,柳元景將軍爽朗一笑,揮手招來侍衛,即刻便將需要采辦的東西以飛鴿傳書,傳回了辰州城。
當晚,柳元景大將軍在自己的中軍大帳設宴招待李雲揚。柳若萊拒絕出席宴會,並在開席前離開了父親的軍帳。
女兒離開時,竟然連看也不看他一眼,這讓柳元景大將軍心中疼痛無比。眼見柳若萊就要掀開帳簾步出門去,他出聲叫住了她,說道:“若萊,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那樣恨爹爹麼?”
柳若萊身形頓了一頓,低著頭卻沒有回答,隨即,掀開帳簾,頭也不回地融入了夜色。
柳若萊的帳篷被安排在了離大將軍帳最近的地方。由於軍隊之中沒有女眷,到了晚上,帳篷裏也就隻剩下她獨自一人。簡單地梳洗完畢,柳若萊抱著秋水無情,和衣躺在帳篷簡陋的睡床上。可是,她的心緒卻怎麼也無法平靜。
當她閉上眼睛,那漫天漫地的桃花雪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桃花花瓣如同北方隆冬最盛大的冬雪一般飄落下來,而在被粉色花瓣覆蓋的血泊中,一個白衣、銀發,俊美無儔的少年正用衰弱的金色眼睛凝望著她。少年蒼白的唇齒微微翕合,喃喃地說著訣別的話。
而緊接著,下午桃花林中那張戴著白玉麵具的臉,也出現在了她的眼前。雖然整張臉都被白玉的麵具遮住,可是,麵具後麵,那雙淒迷的金色眼睛,卻越來越清晰地浮凸出來。漸漸地,麵具背後那雙浮凸出來的金色眼睛,與另外那雙衰弱的金色眼睛重合在了一起——
“若萊……千萬……不要再為了……我的那些謊言……而傷心……請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忘了我……”雖然是不同的聲音,但是,那兩雙眼睛卻用相同的、衰弱而熾烈的眼神望著她,說著同樣的話語。
“啊,不!”柳若萊驀地驚醒,從床上翻身坐起。
原來,又是一個夢啊!
“哼……”柳若萊抱著劍垂下頭,苦笑著將手埋入額前的秀發:我真是瘋了!雖然都是狐妖的半妖,可是,那個人又怎麼可能會是蘭夜?蘭夜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啊……也許,除了黃泉,我們這一生,都不會再見麵了!
“大小姐,怎麼了?您沒事吧?”帳篷外麵傳來詢問的聲音,那是她的呼叫驚動了值夜的官兵。
“不,什麼事也沒有!”柳若萊應道。
外麵重新恢複了寂靜,隻是偶爾才有巡夜官兵整齊的腳步聲響過。柳若萊坐在暗影中,從衣衫的內袋摸出一方白色的錦緞包裹,攤開來,裏麵躺一隻小巧的銀製桃花簪。簪頭是粉色珠花攢成的精致桃花,簪頭下綴著細碎的純白色硨磲珠步搖。這隻並不昂貴的銀簪卻是她最最珍貴的寶物。柳若萊把臉輕輕貼在簪頭的桃花上。
“蘭夜,蘭夜,你說讓我忘了你,可是,我辦不到啊……六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你。我曾經多麼想要隨你而去,但是,你卻告訴我,你是妖,我是人,即使死了,我們也無法到達同一個彼岸。後來,師父說,已經死去的人,隻能活在活著的人的思念裏。所以,我才活了下來,但,這卻隻是為了思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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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州,辰州……關於蘭夜的所有記憶都是從那裏開始。
三月初三歌舞節——湘西苗疆最重要,也是最盛大的節日之一。每年的這一天,幾乎所有苗人少年少女都會走出家門,走出村寨,在河溪旁、山坡上,跳起蘆笙舞,彼此之間以歌寄情,**歡樂。
嘉佑二年三月初三。
這一天辰州城裏同樣是大街小巷,人山人海。走在大街上,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穿著苗人節日盛裝的男男女女,隨處都能聽到熱鬧的歌舞聲。
辰州城正門的門樓上,一麵祭祀用的大鼓已經豎立起來。祭祀儀式結束後,幾個身著長苗節日盛裝的少年男女正在鼓上踩著歡快的鼓點,“咚咚”的鼓聲在空氣中激蕩,都洋溢著歡樂喜慶的氣氛。
每年的這一天,辰州城的街市也是最繁華的。街道兩旁,所有門店統統開門納客,裏麵擺滿了來自各地的貨物。人群聚集的地方,還有雜耍班子在賣藝表演:上刀山、踩**、吞火、碎大石……各種驚險好看的節目引來了一連串的叫“好”之聲。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等等我啊……”忽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匆匆跑出個粉團也似的豆蔻“少年”。聽到“他”的叫聲,前麵那個年齡相仿的俊俏少年驀地停下了腳步,扭回頭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喊什麼啊,玉瑱?‘小姐、小姐’的,咱們現在可是‘男人’!”被稱作“小姐”的少年皺眉說道。
後麵的“少年”被捂住嘴巴,黑白分明的大眼轉了兩轉,似乎這才想起自己此時的身份,連忙點了點頭。嘴巴上凝脂般的芊芊素手這才放下,玉瑱大口大口地吸了兩口氣,待到氣息甫勻,才苦著臉說道:“小姐,哦,不,少爺,老爺說現在辰州城裏並不安定,咱們這樣偷著跑出來玩真的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