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鬥生住尚賢坊內一幢兩層樓石庫門房子,機紅磚清水牆,門口一對小石頭獅子。天色昏暗,蘇紅萼對了半天,才將鑰匙插入鎖孔。

天井裏,蔓兒雙手抱膝,蹲著看一群螞蟻搬一條僵死的蚯蚓,嘴裏念念有詞。“二姐又來啦。”她抬頭看她一眼,繼續逗螞蟻玩。

歐鬥生在客堂靠窗桌子上臨摹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永和九年,歲在癸醜。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筆走龍蛇,豐神端然。

蘇紅萼到他身邊,忘了拉下鬥篷帽子,緊張地叫了聲“幹爹”。

歐鬥生並不停筆,也不看她:“人死了?怎麼死的?”

蘇紅萼神經質地哆嗦了一下:“沒,沒死。”

歐鬥生寫完最後一個字,看著滿意一笑,這才放下筆,轉而麵向蘇紅萼。他的臉,暗沉如水,眼睛幽幽地閃動著冷光:“你剛才說什麼?”

蘇紅萼喜歡他,也忍受不住這樣。她吸一口氣,伸頭縮頭都是一個死,不如來個痛快,她大聲說:“我的錯,人沒有死。我在他茶裏下了藥,沒想到……”

“閉嘴!”歐鬥生猛地一拍桌子,硯台震動,筆墨飛濺,剛寫好的一張《蘭亭集序》上頃刻間斑斑點點。歐鬥生眉毛立起,“說了多少次,我不要聽借口,失手就是失手。你不是第一次了。蔓兒!”

“在。”蔓兒扔下螞蟻們,腳步輕快地跑了進來。她看看怒氣衝天的歐鬥生,又看看一臉羞愧、怕得發抖的蘇紅萼,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

歐鬥生狠狠地說:“十五鞭,打得重點,讓她記得牢點。下次再失手,就是二十鞭。我倒要看看,她是否真蠢得無可救藥。”

蘇紅萼低著頭,眼淚撲簌簌落下,比起即將到來的鞭刑,歐鬥生這幾句話似乎更叫她傷心和屈辱。她不怪歐鬥生,他是在栽培她,是為她好。她怪自己傻,竟然上了陳墨那小賤人的當。什麼**,明明是****。

“二姐,我們去樓上。”蔓兒麵無表情地說完,在前引路。蘇紅萼默默低頭跟著她。

駱夏到來的時候,鞭刑已經執行。短促鳴響的鞭聲、隱忍的叫聲和抽泣聲從樓上傳下來。客廳沒有開燈,歐鬥生一個人坐在靠牆的太師椅上,腰背挺得筆直,眼神卻有些軟弱。

駱夏也不征求他同意,“啪”一下打開電燈,滿屋燈光流雪。

駱夏微胖,穿一身蘋果綠底色、花裏胡哨的無袖旗袍,剛燙好的頭發上插一朵碗大的玫瑰花,看得人眼睛疼。她對著桌上的《蘭亭集序》歎了口氣:“好好一帖字……你不要,掛在我的石窟春裏也好,沒準能賣幾個錢呢。”沒聽到歐鬥生回話,她又自言自語似的埋怨起來,“明明舍不得,幹麼還要打?”

歐鬥生說:“凡事都有規矩,不能為她破例。”

駱夏同情地抬頭看了看天花板。鞭刑還在繼續。蔓兒這小妮子,平時跟隻人工織造洋娃娃似的,該她做事時,倒是從不手軟。她聽說蘇紅萼刺殺黃萬生失手,本是趕來替她求情,希望能免除她一頓皮肉之苦的,看來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