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堵了許多人,踮著腳、伸著脖子往裏看。裏麵攝影機靜靜轉動,收音器像鋼鐵巨人的一臂橫在空中,有人在拍戲。
穿高跟鞋的女人在狹長的弄堂裏來來回回地走。忽然,她好像聽到聲音,抬頭盯著弄堂口。許多不相關的人圍聚著,她看出去卻一片空空。她在等她的戀人出現。她的戀人,最終也沒有出現。眼淚浮上她的眼眶。
隨著導演一聲叫,這一場戲終於拍完。
保鏢護著蘇紅萼離開。穿過弄堂口那堆人時,他們全往她身邊擠,叫她,讚美、表白、請求……紛紛要抓住她,碰一碰也好。有個孩子被舉在大人的頭頂,淩空向她遞來紙筆。蘇紅萼微笑招手,接過那孩子的紙筆,抵在一個保鏢的背上簽了名。
她走開很遠,那些人還在背後叫她,為她歡呼。
蘇紅萼上了車,去甘世東路的攝影棚。
一進棚,工作人員便當飛來了鳳凰,紛紛圍上來打招呼,笑嗬嗬的,臉上都貼了糖紙。一個實習生在蘇紅萼卸妝的時候遞過來一包熱乎乎的糖炒栗子,蘇紅萼一把推還:“我忙著呢。你好事做到底,剝給我吃吧。”實習生漲紅了臉,工作人員們在邊上起哄。
化妝間裏堆滿鮮花,全是她的影迷送的。大部分是玫瑰,也有其它的。蘇紅萼一邊吃著栗子,一邊漫不經心地拿眼睛掃過去。她問梳頭發的小妹:“那邊的白玫瑰誰送的?”
“是我帶來的。”一個戴瓜皮帽的小廝賊特兮兮從旁邊躥過來。
蘇紅萼看看他,轉頭對著鏡子,見縫插針往嘴裏送栗子。
小廝纏上去說:“蘇小姐,我們黃老板邀請您多次了,您就賞他個麵子,和他一起吃頓飯吧。好呢,就交個朋友;不好呢,您就繼續讓他當個小影迷。蘇小姐……”
蘇紅萼不耐煩,抓了把栗子殼扔到小廝身上:“滾。”有人上來趕小廝:“怎麼混進來的?請蘇小姐吃飯的人從這兒排到黃浦江,讓你那黃老板綠老板好好等著吧。”
小廝無奈。
他離了攝影棚,在街上晃蕩半天,拿僅剩的錢買了碗豆漿喝了,又偷了人家一根油條,拔腿便跑。拖了段時間,才來到黃萬生辦公的地方。看門的認識他,直接讓他進去。他又在黃萬生辦公室門口徘徊了會兒,厚重的門裏麵依稀聽到黃萬生粗獷的笑聲。
小廝鼓起勇氣敲門進去,準備好挨一頓胖揍。沒想到黃萬生不等他開口,就扔給他一大把硬幣,大笑說:“小子,辛苦你天天送花。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蘇老師剛才來電,答應和我吃飯啦。”
小廝一愣,跟著賊兮兮笑了。他爬在地上撿硬幣。原來剛才蘇紅萼扔到他身上的栗子殼,全是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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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萬生派車把蘇紅萼接到北四川路上的義安館。那是他開的潮州飯館,潮州幫在上海的聚會地點之一。一幢黑瓦白牆的平房,幾棵紅葉點綴的楓樹,外麵圍著竹籬笆。
黃萬生矮胖,天生光頭和一身黃疸病人似的膚色,無論何時都笑嗬嗬的,人稱“萬家生佛”黃彌勒。他見到蘇紅萼便迎上來,熱情萬分地將她拉到茶室內,沒說幾句,就坐下親自泡茶給她喝。
他泡的是工夫茶,起火、扇爐、潔器、衝茶、刮沫、淋盞、燙杯,然後灑茶。灑的是安溪鐵觀音。
“這是我們潮州工夫茶,從色香味講,釅熱香滑;從文化傳承講,和愛精,和愛精,精潔思……”黃萬生一邊泡茶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
蘇紅萼見茶室中隻有他們兩人,便指揮黃萬生:“你去把窗關小點。”趁黃萬生起身,她迅速將陳墨配給她的一支液體**滴了一滴到他茶杯中。她有一絲擔心,怕他真是品茶行家,聞一聞就察覺機關。
黃萬生關窗回來,滿臉喜色,仿佛剛帶領百萬兄弟幹了票大買賣。他衝好茶,一口喝下,毫無所覺。
蘇紅萼也舉杯,掩飾掉嘴角一抹笑。
黃萬生喝著茶,一眼一眼偷看蘇紅萼,看她是否被他的風雅宜人打動。他此刻心跳加速,真如小影迷般,說話也抖抖顫顫:“無聊麼?我嘴笨,不會說話。你要是無聊,我待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