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既成。許鵬飛很快告辭而去,包問裏隻剩下我和宋先生。

“不用擔心。”宋先生仿佛窺見了我的擔憂, “你來公司時間比較短,不清楚公司的運作方式。我們有著一支非常龐大的業務員隊伍,他們通常還有另一個身份,網吧的網管。”

我悚然變色。雖然以前聽說過有些無良網管在自家網吧的電腦裏安裝木馬,幹著盜號的勾當,但始終認為那是極少數。非常龐大……究競會有多龐大?

“別胡思亂想。”宋先生察覺出我神色的異樣, “他們絕大多數都不知道自己在為誰效力,而且也沒興趣知道。他們隻是想在微薄的薪水外多一筆穩定安全的收入。公司成立前三年,小劉整日混跡於全市的網吧,發展願與我們合作的網管。成績非常輝煌。迄今為止。基本上每個網吧都有一到兩個網管月末在領我們的薪水。”

他說得輕描淡寫,我卻瞠目結舌。

“盡管放心,即便萬一失了手。也牽扯不到公司。”宋先生安慰似的說,“我做了幾十年生意,知道該怎樣避免麻煩。對貪婪無腦的人我敬而遠之,業務員們都有超強的自我保護意識,他們比我更注重人身安全,到目前為止,風平浪靜運轉良好。”

當然要注重人身安全,有人調查過,竊賊遭痛恨的程度遠超別的罪犯。我曾親眼見過一個在網吧盜號的家夥在警察趕到之前被揍得哭爹叫娘。想到這裏我不禁脊背發涼。

“信封的來源是公司的機密,除了我和小劉,你是第三個知道的人。”宋先生的語氣很溫和, “為什麼要告訴你?因為我把你當成了自己人。你身上有種我非常喜歡的味道,小劉是難得的人才,而你是天才,我自始至終都很信任你。”

我在他殷切的目光下有些坐立不安,他沒有問任何問題,可我覺得不能繼續隱瞞下去了。

“我來公司是為了盜……”我下定了決心,“……盜取許隼的賬號。”

“哦?這我倒沒想到。”宋先生聳了聳肩, “當初你聲稱要去鵬飛工作室麵試,我就覺得奇怪,既然你是許老板侄子的同學,怎麼會不知道他要改行的消息。看來你和他非但不是朋友,似乎還有某種過節。”

“他的賬號很難盜,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做不到。”我自言自語似的說,“必須要借助別人的力量,龐大的群體之力。”

“究竟是什麼讓你如此執著?”宋先生饒有興趣地問。

我抬起頭,咬牙切齒地說: “一個理論上不可能被盜取的賬號。”

“我想這就是你需要的東西。”宋先生遞給我一張光盤,“上邊是國外的朋友替我研發的木馬程序,雖然從來沒有實際應用過,但我確信可以避開防火牆和殺毒軟件。”

我感激地接過來,想要出門,他叫住我:“用我的電腦,裏邊的工具應有盡用,公司的電腦就數這台最強大。”

我打開瀏覽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輸入了許隼戰隊的網頁地址。頁麵打開後,深藍色的背景上,一個鐵灰色的“隼”字張牙舞爪地出現在眼前。我控製住自己情緒,聚精會神地分析網站的源程序,尋找漏洞以便植入木馬。

宋先生的話毫不誇張,在他的電腦裏能夠找到任何我需要的工具,有些工具甚至隻在傳說中聽聞,從未親見。加上這種新式木馬相當精巧易用,半小時不到,我便發出滿意的歎息。

“你估計要多久才能得到他的遊戲賬號?”宋先生問。

“許隼是個很警覺的人。他家裏有兩台電腦,一台日常運用,另一台專門玩遊戲。除非我能接觸到那台電腦。”

“明白了,你要先從他的隊友入手。”宋先生讚許道。“循序漸進,孺子可教。我對你接下來的計劃更加感興趣了。”

“他們都是所謂的高端玩家,靠在遊戲裏替別人打工謀生。”我冷冷地說,“明明在出賣苦力,還要裝出一副驕縱輕狂的嘴臉,恨不得千人敬仰萬人膜拜。”

“很正常。”宋先生不以為然,“現實中追求不到的成就感,在遊戲裏還不能得到滿足,那就沒有繼續遊戲的必要了。人如果沒有虛榮心,經營奢侈品的商人都得破產。”

“包括我們。”

“不,你完全弄錯了。”宋先生嚴肅地糾正道, “我們經營的其實是良心。”

良心?!這兩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讓我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就拿這個職業遊戲團隊來說,成員都是風華正茂的孩子。”宋先生指了指顯示器,“他們懷揣夢想加入了這一行,卻疏忽了一個道理。當愛好變成工作時,往昔的樂趣會化身成殘酷與壓力,那種落差比女友變成妻子還要大。人需要有夢想,但夢想當不得飯,就像人需要愛情,可愛情敵不過現實。”

我的嘴角猛地抽動了一下。

“不誇張地說。市麵上的網絡遊戲我幾乎都研究過。”宋先生攤開雙手,“一部分人把遊戲僅僅當成消遣娛樂的方式,而另一部分人則沉迷其中。在遊戲裏他們可以忽視自身的處境,忽視身邊的親人,甚至忽視未來,我們回收他們的賬號。迫使他們難以為繼,逼他們回到現實,正視人生,難道這不是功德無量的事業嗎?”

我吃驚地轉過頭,心中別扭的感覺仍未消散,但不得不承認,這種情況的確存在。

“公司的衣食父母不是那些丟了賬號便呼天搶地的人。”宋先生語重心長地說。 “在遊戲裏一擲千金的人才是主要客戶。舍得花幾萬甚至幾十萬打造一個虛擬角色的人,絕不會因為被盜號而輕言放棄。在他們的眼中,那些錢不過是幾頓飯或者一次旅遊的數目。丟了怎麼辦?再練一個或者買一個好了,很簡單。我們把A先生的東西賣給B女士,再把B女士的物件出售給A先生,循環往複,生生不息。本質上我們做的是中間買賣,和那些隻會貼牌的奢侈品商人沒什麼兩樣。”

電腦音箱發出的提示音令我回過神,我打開郵件,興奮地揮了一下拳頭,第一條魚兒上鉤了!

宋先生不動聲色地看著我: “你好像從沒問過我答應幫助你的緣由。”

我尷尬地張了張嘴,興奮感瞬間衝淡。

“開玩笑罷了,別當真。”他笑聲洪亮,“你能不問緣由地接受我的幫助,說明你把我當成了朋友,我很高興。再說委托我們的是許老板,不是他的侄子。我很期待慢慢了解你的計劃,謎底揭得太快反而會喪失樂趣。”

他接了個電話,離開公司辦事去了。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我的計劃?沒錯,我有很多種計劃,但它們可以真正實施時,我卻感到了一股強烈的忐忑。

小劉推門走進辦公室, “宋先生叫我來幫你。”

他晃晃悠悠地來到我身邊,坐在桌角,瞥了眼顯示器,發出一聲冷笑,“隼戰隊,哼哼,以前我也是它的成員。”

我討厭這個家夥,討厭他那身非主流的打扮,討厭他放蕩不羈的舉動。這個看上去像是天生盜號賊的家夥,沒想到以前居然也是網遊高手,而且還和許隼是~夥的?

“讓我看看他們的團員名單。”他自說自話地奪過鼠標點擊了幾下,“哎喲,濤聲依舊,這些家夥對他真夠忠心耿耿。弄到他們的賬號記得告訴我。”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生硬地回答。

“放心,我會全力幫你,因為我跟許隼也有點‘往事’。”

傍晚我在公司附近的餐館吃了晚飯,回到辦公室,宋先生外出未歸,小劉仰麵朝天地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我查閱郵件,已經有十九個戰隊成員瀏覽了這個網頁,他們的賬號密碼盡在我掌控之中。應該夠用了,我想,迅速地從網頁上刪除了木馬,順便抹除曾經光顧的痕跡。

“有一點我想不明白。”小劉站在我身邊毫無征兆地開口問,“看起來你像是要嫁禍於人,沒錯,許隼是戰隊的隊長,按照他定下的規矩,所有成員的賬號密碼必須交由他保存。但他們不止一個遊戲賬號,而且都很信任許隼,丟幾個號掀不起大風浪。”

“麻煩你去找幾個手下,今天半夜按照這個計劃進行。”我遞給他一張紙。

小劉看了幾眼。眉頭緊鎖,“有點麻煩,你確定要這麼幹?”

“一切要在天亮前完成。”我看看表, “請你抓緊時間。”

他默默地把紙疊好揣進衣兜, “心願了卻後有什麼打算?”

“什麼意思?”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對我素來冷淡的男孩從未問過私人問題,今天是怎麼了?

“你比我有頭腦。遊戲部主管的職務由你擔任更合適。”他語氣平淡, “今天我對宋先生提了這件事,他說會慎重考慮。”

“你……為什麼?”

他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黑色的上衣緊貼著後背。肥大的褲子加上外八字的腳步使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又透出幾分悲涼寂奠。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焦急地等待著午夜的到來。

零點整,我建了個新號,登錄進許隼玩的那款網絡遊戲。我用力點擊鼠標。屏幕上的人物笨拙地向前奔跑,被怪物打死數次後,總算進了城裏。

綜合頻道開啟,各種顏色的字體蜂擁而至。我無心細看。來到城內最熱鬧的地方,發現那十九個遊戲角色站得整整齊齊,擺放出各種好玩好看的道具,頭頂的話語框裏齊刷刷地冒出紅色的字體。

“隼少爺生日快樂l和我們一起喊的,每人發三千金幣的紅包!”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隻是喊一句生日快樂,頃刻間他們被團團圍住,屏幕幾乎被生日快樂四個字堵滿,人們爭先恐後地索要紅包,在這遊戲裏,那不是個小數。

很快有人開始不滿了:“老子也喊了生日快樂,為啥不給我發紅包?!”

“還有我,快發!”

“你們想賴賬啊?領不到紅包我就要開罵了啊!”

在這亂哄哄的刷屏中,一句紅色的話格外醒目: “他們是盜號的l大家不要上當,拿了這些黑錢很可能被封號I”

這句話有著奠大的威力,瞬間風聲為之一變。“盜號的”這三個字在任何網絡遊戲裏都是最讓玩家切齒痛恨的名詞,許多被盜過的人前仇舊恨湧上心頭,顧不得考慮為何盜號的會大散金錢,他們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字:罵!

各種罵聲怒濤般襲來,比剛才的祝壽強烈千萬倍。很多人口袋裏裝著領到的紅包,心裏又急又氣,罵得格外起勁,以至於沒注意到那些角色早已下了線。

我冷笑起來,等到許隼明天上線,定會有一場好戲可瞧。身為遊戲公會的會長,線下戰隊的隊長,鬧出這種軒然大波,他難逃幹係。這款遊戲的運營商從年初開始嚴厲盤查盜號金幣的流向,公司儲存的那些金幣根本不敢出手,以這種方式散發出去,算得上物盡其用。

在虛擬世界裏被罵得再慘,許隼也不會少一塊肉。我的計劃當然沒有這麼簡單,要是不出意外,他的注冊郵箱裏很快會收到運營商的一封郵件。

我很清楚運營商的這套流程,更清楚這種郵件的格式。

“親愛的用戶,您的賬號××××××涉嫌異常操作和非法金幣來源,我們決定對該賬號暫時凍結二十四小時以便核實。您若有異議,可登錄官方網站或撥打客服電話予以申訴。”

許隼在下午瀏覽了掛馬的戰隊網站,與別人不同的是,他在專用的電腦登錄遊戲,我搞不到他的賬號和密碼,但我卻搞到了這個業務繁忙,每天都要收發數十封電子郵件的家夥的郵箱名和密碼。

一個小時後我進入了他的郵箱,遊戲運營商的動作比我想象得還要快。通知封停的郵件已經到了。這家夥刪除了當初全部的注冊郵件,但無濟於事,我要的隻是他的遊戲賬戶名稱。他嚴密封存的信息,遊戲運營商卻乖乖地告訴了我,想到這裏我真想仰天大笑。

費了好大勁我才從戰栗的喜悅中恢複平靜。我將郵件的內容複製進記事本。刪除掉那封郵件。玩家收不到運營商的通知信件是常有的事,在許隼開始懷疑前,必須盡量拖延時間。

“我終於明白了。”宋先生幽靈般地冒了出來。 “你需要的並不是新型的木馬,足夠的黑金才是你無法獨立完成的東西。”

辦公室裏的氣氛很沉悶,采先生蹺腿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中的打火機。我站在他的麵前半晌無語。

“我很遺憾。”宋先生說, “你知道這次給公司造成了多大損失嗎?”

“按照市價估算,大約將近兩萬元。”我語氣堅定,“這些錢我會給你。”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他做了個鬼臉,“我根本不在乎這點錢,錢留在手裏隻是廢紙。花出去才能實現價值。我遺憾的是你的反應,你為公司創造的價值遠遠超過了區區兩萬塊錢,將來你還會創造更多的價值。你怎麼會為了這種事而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