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腦有點發暈,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々
宋先生示意我附耳過去,低聲道:“別被某些虛假的道德感困擾。你有本領,就理所應當享受。告訴我你的終極目標。”
“我……我要盜取一個理論上不可盜取的賬號。”我被催眠般地喃喃自語。
“你說過。”
“隻有一種賬號無法盜取。”我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永遠不會再上線的那種。”
“聽起來好像有個感人的故事。”他拍拍身邊的座位,“我願意與你分享。”
“談不上多感人。”我搖搖頭,“兩年前在這個遊戲剛開始公測時,我在裏邊認識了個女孩,我們談得非常投緣。和很多網絡愛情故事類似,我打算畢業後去她所在的城市。”
“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用這句話隱藏後邊發生的事,就是童話之所以成為童話的關鍵。”
“是啊,遙遠得像天堂與地獄間的距離。”我沮喪地揪住頭發,“美妙的日子持續了半年多,有一天她突然告訴我分手的決定。我苦苦追問了很久,換來四個宇的答案,她變心了。”
“變心的人比墜入地獄的速度更讓人無法追趕。即便你想陪對方一起下地獄,得到的僅有冰冷的拒絕。”宋先生歎息道,“你恨她嗎,”
“不,當我知道她選擇了許隼,並且來到這座城市和他同居後,我隻恨自己不能給她幸福。許隼比我帥氣,家境比我富裕,她作了正確的選擇。”我把頭埋在雙膝間。 “這種念頭折磨了我大半年,直到她失蹤。”
“另覓新歡了?”
“我懷疑是許隼對她下了毒手。她和許隼交往一段時間後,開始打電話向我訴苦。因為她覺得許隼和戰隊的某個女孩關係有些曖昧。她向許隼質問數次,開始他斷然否認。但後來越來越冷淡,甚至還動手打了她。”
“真是老掉牙的情節。既然她離開了你,有必要在意她的安危嗎?”
“我就是在意,控製不住!”我恨恨地說,“舊傷未愈,新的痛苦降臨,失眠在夜晚如蛆附骨,我躺在床上瞪大雙眼發呆。她的父母去世得早,老家隻剩下一個得了老年癡呆症在養老院的奶奶,除了我沒有任何人在意她的失蹤,我報了警,因為缺乏證據,許隼毫發無傷。”
“恕我直言。這女孩除了頭腦簡單,心腸也夠硬。你究竟喜歡她哪裏?”
“我忘了。”我茫然地直視前方,“漸漸地,我想通了。那不是喜歡,是不甘心。無論失蹤也好,被害也罷。與我沒有任何相幹。隻有一件事讓我難以釋懷,許隼依然活得逍遙自在。我要報複他,要他加倍感受我的痛苦!”
“你報複的方式便是在遊戲裏找他的麻煩?”
“最後給我打電話的那次,她曾經告訴我,她在遊戲裏永久性地保存了一份秘密的信件副本。她囑咐我。如果她忽然失蹤了,就去查看那封信。在她要告訴我密碼時,許隼回來了,於是匆匆地說了句‘密碼是許隼的賬號’便掛斷了。”
“這個頭腦簡單的女孩,最後一擊倒是幹得漂亮!”宋先生拍了拍手, “看來她對許隼也留了心眼,製造了個漂亮的‘燈下黑’。警察沒有登錄她的賬號檢查嗎?”
“那時遊戲的代理權出了問題,服務器關了大半年。加上他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這條線索被忽視了。”我苦澀地說,“天意弄人。”
“我倒覺得你是個幸運兒。雖說有點曲折。但總算達成了願望。”宋先生看了看我的臉色,“你在擔心?擔心那封信件不足以揪出許隼?我有個建議,咱們可以去一個更有趣的地方打開這封信件,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有什麼急事非得在我的網吧裏談?”許鵬飛板著臉,“這兩天生意不見起色,你還要我暫停營業。但願你帶來的消息能彌補這個損失。”
“不單足夠彌補,而且綽綽有餘。”宋先生意味深長地說,瞥了眼站在旁邊的許隼。我看了看小劉,他的眼神和臉色一樣陰鬱。
“許老板是精明人,入行的時間比我早。上次有個問題我沒找到機會請教,你工作室的生意向來紅火,怎麼短短半年便一落千丈?”
許鵬飛的臉綠了, “敢情你跑來是為了嘲笑我?”
我焦慮地舔了舔嘴唇,經不住宋先生的堅持,我隨他來到此處,可他怎麼越扯越遠?
“我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宋先生優哉遊哉地喝了口茶,“是信封出了問題。”
許鵬飛的臉色由綠轉紅。似乎隨時都可能爆發,“別再和我提以前的事,我轉行了!你做好我雇你辦的事就行,你要是沒實力,我可以找別的人!”
“事情當然要辦。可道理也得說清。萬一鍋裏有窟窿,倒多少水也得漏光,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牛哥?” 牛哥?這個稱呼怎麼有點耳熟'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許鵬飛麵如白紙,“誰告訴你的?!”
我想起來了!我登錄過的那個角色被遊戲裏的人稱為牛哥,許鵬飛的反應如此激烈,難道是他的賬號?
“許老板看來真是輸紅了眼,居然親自進入遊戲開始推銷貨物了。”宋先生越發從容, “沒辦法,要是我賭輸了那麼多玉,恐怕比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賭玉是一個暗語。沒能力自己盜號的遊戲工作窒隻能從盜號者手裏批量購買內含玩家賬號密碼的所謂信封,運氣好的話,遇到幾個極品賬號就能回本,運氣不好則會賠錢。盜號者這麼做是為了賺取一個平均收益,這種方式與玉石商人購買原石的原理相同,所以行內給它起了個賭玉的別名。
“你在暗示什麼?”許鵬飛逐漸平靜下來,眼中透出一股陰冷的殺氣。
“你就沒有懷疑自己為什麼一直走背運?”這話雖然是在問許鵬飛。但宋先生的目光停留在許隼的身上。
許鵬飛猛地轉過頭盯著自己的侄子,然後緩緩地吐了口氣,“我不會中你的離間計。”
“令堂的心髒病好些了嗎?”宋先生柔聲問。 “碰巧我認識幾個名醫,改天介紹給你認識一下。”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許鵬飛的防線,他跳起來厲聲質問許隼: “你說,我的賬號怎麼會落到他的手裏?”
“我不知道!”許隼嚷道,他的聲音很大,眼神卻開始慌亂。
“阿隼,從你堅持要讓戰隊商業化的那天開始,我就預見了你的結局。”小劉開了口,“你這人太貪,膽子太大,什麼錢都敢賺。咱倆翻臉後我心灰意冷,去為宋先生工作,後來你主動找到我。說為了戰隊的生存,可以把你叔叔手中的信封事先挑選。半價賣給我們。你真是昏了頭,居然連叔叔的賬號都給賣了。”
“你血……”
“血口噴人?我手裏還存有證據,要不要我拿出來看看?”
“等等!”許鵬飛出聲製止,他死死地盯著宋先生,臉上浮現出獰笑,“你為什麼這麼好心,特地來揭發我的侄子?他可是為了那個垃圾戰隊,把自己都賣給了你啊。”
“咱們幹這行向來謀財不害命。”宋先生走到一台電腦前,“但令侄心狠手辣,人命也敢沾,我是沒膽子再和他打交道了。”
“放屁!”許隼眥目欲裂,“你胡說八道!”
“你來看看這個。我有沒有胡說八道自然明了。”宋先生登錄進遊戲,查找了一會兒,招手示意許隼前來觀看。許隼趴在顯示器前看了幾眼,呼吸變得粗重急促。脖子上青筋暴跳,他陡然轉身。一把揪住許鵬飛的衣領。
“叔叔。”他啞著嗓子問,“是你幹的吧?”
許鵬飛的眼珠轉了幾下,恐懼逐漸在麵孔上蔓延開來,他撲到電腦前,發出一聲神經質的尖笑: “啊?哈哈,這個?!哈——”
癩蛤蟆般的笑聲忽然中斷。許隼從後麵撲了上去。手中多了把閃閃發光的東西。
許鵬飛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他用手捂住後背。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肥胖的身軀轟然倒地,雙腿微微抽搐。
“我答應你和她分手。就是為了不讓你傷害她,你這個騙子!”
許隼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他對我們三人視而不見,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抬手在脖子上一抹,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顯示器的屏幕。
我驚恐地躲開,目睹許隼倒在叔叔的身旁。兩個人身體下的血液融合成一體。
宋先生推了我一把,“還發什麼呆,快去報警!”
我慌慌張張地跑到一樓撥打了電話。返回樓上時發現宋先生蹲在許鵬飛叔侄的身旁,剛剛還站在牆邊發呆的小劉。此刻匍匐在地。背後赫然插著一把直沒入柄的刀子。
“人間慘劇。”宋先生閉上雙眼, “侄子殺了叔叔。小劉為了保護我因公殉職。”
我沒吭聲。
“這一陣子風聲會很緊,公司的部分業務要暫停了。”宋先生站在窗前輕喟。“幸好資金充裕,員工們的收入不會受太大影響。”
我沒吭聲。
“你的辭職信我不批準。年輕人要學會忍耐,學會和公司共患難。遇到困難就逃跑,以後怎麼成大器?你說對不對,小劉?”
年輕美麗的女孩嫣然一笑。
“剛當上遊戲部的主管,肯定會有很多問題,隨時歡迎你來找我。嗯,你可以走了。”
女孩鞠了個躬,離開了辦公室。
宋先生拿起我的辭職信,俏皮地笑了笑,撕成兩半。
“場麵話實在累人。”他坐到我的身邊,“咱們開誠布公地談談?”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從我前來求職的那刻起。”我無力地說,“你太可怕了。”
“俗氣,誇張,捧殺我也。”宋先生語氣憐惜,“看來你還是沒有徹底恢複,趁公司空閑,再休息幾天。”
“我不想與你為敵,但我也不想在這裏繼續工作。”我近乎哀求地說, “放過我好嗎?”
“別人都可以辭職,唯有你是例外。”宋先生正色道。
我心中一寒,是的,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了。
“你又想歪了。”宋先生誇張地皺眉,“我旱就對你說過,別人至多是人才。而你是天才。你身上有一股可以為了探索而不計代價的勁頭。很像年輕時的我。我一直沒有分派你明確的職務,那是因為我暫時還沒有考慮好,該給自己的接班人什麼頭銜。”
接班人,!
“想想看,這個混沌無序的行業,由於我的出現,擁有了更多人情和溫暖。朝不保夕的從業者有了保障。有了希望。帶給別人未來和溫暖,給他們體麵的職務,讓那些可能誤入歧途的孩子懸崖勒馬,總有一天。這些都是你的權利和義務,你無權臨陣退縮!”他慷慨激昂地說,“公司是展現你雄心壯誌的舞台,是實現你錦繡才華的階梯。出於一時的任性而辭職,總有一天你會後悔莫及!”
“我已經後悔了。”我喃喃自語道。
“人生總有幾處悔恨時。你前女友悔恨選錯了人。許隼悔恨信錯了人,至於許鵬飛,悔恨的東西想必更多。錯把信封的交易記錄發給了侄子的女朋友。氣急敗壞錯手殺了她……稱得上是一錯再錯。”
我的眼前浮現出那沾滿鮮血的屏幕上顯示出的字跡,在密密麻麻的賬號密碼後寫著一段話:“我發現阿隼的叔叔是盜號的,上邊是他錯發給我的郵件裏的內容。我不知道阿隼是不是也參與到了其中,我總覺得阿隼對我態度的轉變和他叔叔有關,他叔叔約我今晚單獨談這件事,我有點害怕,但我得去,我喜歡阿隼。我要每取自己的幸福。……”
“你的心還痛嗎?”宋先生問。
我漠然地搖了搖頭。
“非要說我從頭就發現了什麼,那就是你的特質。”他緩緩地說,“你的悲傷、憤恨、痛苦。在麵對那些賬號時都被拋到了一邊,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你喜歡這種主宰虛擬角色命運的感覺,在那一刻,你就是無所不能的神。為了確保你以後可以安心無憂,我不得不犧牲了小劉。如此苦心,希望你莫要辜負。”
“都是借口。”我語氣冰冷地說。
“我從不利用別人,秘訣隻有四個字,因勢利導。那些都是潛藏在你內心深處,最真實的一麵。”他看了看手表,“對不起。我得出去辦事了,回頭再聊。”
宋先生風度翩翩地離去。辦公室大門關閉的聲音仿佛抽走了我的靈魂。
我有很多機會對警察說出真相,我有很多機會避免今天這種情況的發生,但我一一錯過了。
我用力地咬了一下食指,皮膚滲出血絲。但是沒感覺多痛。
我傻笑,笑出了眼淚。原來我也被盜了號。理論上不可能被盜的賬號,人生的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