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寧寧抖抖索索地道:“民女不知。他的屋子在樓上當中那間,大人親自查罷。”話未說完,隻覺兩道冷嗖嗖目光斜斜刺來,偷眼往那邊瞥了一眼,隻見孟逍遙在那裏兩眼幾乎噴出火來。
寧寒蝶卻未發覺,抬身上樓,回頭又道:“不準動!回來有話問你!”說著,徑奔樓上,隻見樓梯上也有些血點子,果然往當中那扇門去了。寧寒蝶略一遲疑,料想商雲傷重,便一腳踹進門去,長刀出鞘,卻見床上睡著一人,看身形正是商雲,才要上前,心內忽又狐疑,暗道:“大人隻要活口,可商家這路寒冰綿掌端的厲害,又不知他在哪裏學來玄冥神掌,倒要仔細,莫中他暗算。”一念已定,還刀入鞘,飛身上前便是一掌拍下。
床上那人先還穩穩睡著,這一掌才拍上棉被,尚未拍實,那人卻似驚醒的豹子一般雙眼一睜,隔了棉被便還一掌,隨即翻身躍起,劈麵又是幾拳。寧寒蝶吃了一驚,暗道:“據大人說,他先受一掌在身,又遭了那丫頭一鞭子,還有這力氣與我纏鬥麼?”她知道商家掌法陰毒,心念稍動,已轉攻為守,任憑對方攻勢如雨,隻穩穩守定周身半尺,不過見招拆招,偶爾還擊,也決不與對方手掌相觸,隻求拖到他力盡,便好動手擒拿。
慕容寧寧仍跪在原處,聽著樓上動手,心急如焚,又不知商雲是否已安然脫身,給孫驛丞的那信又未送得出去,又惦著孟逍遙那恨之入骨的一瞪無從解釋,此刻隻恨分身乏術,心內實在恨不能衝上樓去拚個你死我活,麵上卻仍須做出一副驚慌失措。
卻說姬公公那另一路人馬果然是孟浩然,他隻比寧寒蝶晚了片刻出來,倒是直撲商家布莊去的,一路上也見隱約有血跡,到了布莊門前便沒了,心內明白,舉掌拍門。
秋落鋒此時正同商雲計議如何打點錢老者脫身,忽聽外麵打門,便知不好,暗道:“莫非姐姐她們失手了麼?這樣快便尋往這裏來?”向商雲道:“別出聲,我去看。”話未說完忽聽外麵極輕一聲響,仿佛是跳進院來了,接著隻見秋焰煬一襲紅衣背了張琴大步跨進門來,又吃一驚道:“姐姐?!”
秋焰煬道:“此事是我疏忽。”顧不得細說,先吩咐錢老者“各屋裏燈都點上”,又問商雲道:“你能走?”
商雲見她神色凝重,雖不解,卻也應道:“能。”
秋焰煬道:“姬補思竟是派了兩路人手!寧寒蝶此刻正在那邊店裏,門外是孟浩然——真是天有眼!”喚過秋落鋒附耳囑咐幾句,向商雲道:“大少爺,委屈委屈你,替我扮一回犯人。”將那條五爪金龍扔在桌上,道,“小鋒,快著些,可不能叫人看出來。”
秋落鋒伸手拿過去,向商雲笑道:“好在夤夜間看不清楚,鬆鬆攏上也瞞得過人。”商雲答應一聲,背過身去由他綁上。
秋焰煬一旁看著,隻見秋落鋒前襟上盡是斑駁的血跡,忙道:“小鋒,你衣上有血,快去換了。”回手自背後抽出碧玉簫道:“這個我倒替你帶來。”
秋落鋒皺眉道:“這會兒哪裏去找那樣的?”
商雲此時卻也明白了,道:“若是素衣,倒真有幾件現成。”說著話,自繩扣裏褪出手來,隨便開了個箱子,果然拽出兩件白衫,秋落鋒拿起一件比了比,笑道:“隻好半夜裏瞞人。”轉身去換了過來。
見錢老者各房裏點了燈回來,秋焰煬不待他問,便道:“老人家,論年紀我們不敢支使你老,隻是要救你家大爺,隻得委屈委屈你。”說著一指秋落鋒道:“你老不要說話,待開了門你便回來,隻聽他吩咐罷。”聽著外麵門上亂響,便提高了嗓音道:“開門!”
孟浩然忽見門裏透出燈光,又聽得裏麵有女子聲音,又是中氣十足的,倒疑惑起來,袖內暗藏折扇,便不等門開,翻身也上了房頂,卻是大吃一驚,下去不得了:隻見這小小的布莊原來也是裏外三進的,最外邊是店堂,邊上有小屋子堆貨,最裏邊是三間屋子住人,中庭此時燈火通明,當院擺下一幾一凳,端坐了一人,衣袖拂在幾上,也不知底下是什麼,前院又顫巍巍走來一個老頭兒,畢恭畢敬地道:“姑娘,外邊沒人。”
話音未落,隻聽外麵門吱呀一聲開了,孟浩然昂首闊步走了進來,站在當院朝著姑娘微微欠了欠身,道:“刑部辦案,姑娘請回避。”這倒是孟浩然精明之處,官職是不報的,倘若是個識趣的,自然回避了,若不識相,再動手不遲,橫豎那不過是個小女子,料她也不敢與朝廷作對。
秋焰煬也不起身,也不還禮,微微一笑道:“刑部啊……巧了,姑娘也來此辦案,倒要請刑部的大人回避了。”
孟浩然微微冷笑,道:“姑娘此時不走,再要走時,便難了。”
秋焰煬冷笑道:“孟浩然!小小員外郎,也敢來詐我?你刑部辦不了的案子送到我手上,如今我這裏有了著落,你趕來搶頭功麼?嘿嘿,隻怕你難!”
孟浩然這一驚不小,暗道:“我奉了姬大人之命,與刑部有何相幹?隻是哪裏有這麼巧的事,這個姓商的竟在刑部有案子不成?”隻是他雖說官拜員外郎,其實是個閑差,但凡要緊的公文到不了他手中,算是全不知底細,況且對麵一口道破來曆,自己卻又不認識她,又不便問。
正疑惑間,忽見堂屋出來一人,通身素衣,腰懸白玉扇,手持碧玉簫,向那姑娘道:“姐姐不必與他囉嗦,打發他去便是了,這案子要緊,耽擱不得!”
孟浩然一眼看見這一身,心中突地一驚,脫口叫道:“陰陽簫?!”
秋焰煬驟然起身,衣袖一飄,先望北行禮,回手指了孟浩然厲聲道:“憑這一琴一簫,今日我縱是將你梟於劍下,想必萬歲絕不能因你治我的罪!曆來案子到了我手上,休說是你,便是你部裏的邢尚書也須讓我三分!如今我告訴你,這店裏窩藏要犯,我連店裏這人也要帶了去,怎麼?你是打算與我爭功,還是打算保他二人呢?”
孟浩然先認出陰陽簫,料想那一位自然是生死琴,待看見幾上雪白一張琴臥在那裏,更無疑了,他一向在京,早聽傳聞說那位秋公子還好說話,這秋二姑娘卻是翻臉不認人的,心內已自怯了,又聽著這話來得厲害,隻得勉強賠笑道:“下官不敢,隻是上命難違……”
一句話未說完,那姑奶奶當麵啐道:“我無官無職,擔當不起,你若說怕我未查清楚,趁早自己去搜了好滾,倒耽誤我行程!”說著話,摔手坐下,抱了兩臂,再不看他。
孟浩然哪敢去搜,又不能就走,倒是秋落鋒鬆了口,道:“若不叫你親眼看見,想必是不服的?你隨我來。”孟浩然搭訕著走過去,順他手指往屋裏張了一張,隻見那裏果然背剪著綁了一個,隻是側著身子看不清頭臉,然而那條五爪金龍是認得的,知道那是千手神龍非死不能離身的兵器,當初多少案子都著落在這軟索上,況且桌上又扔著幾枚龍爪鏢,便信真了,賠笑道:“是我莽撞了,幸喜不曾誤了大事。”秋落鋒笑道:“人犯見著了,索性連那幾間屋子你一並搜了罷?”孟浩然更不敢多事,搭訕著退了出來。
秋焰煬此刻氣也平了,道:“孟大人也不必空回,這裏我是沒空兒搜的,倒不如待我們去後你老動動手。再者他這店裏窩藏要犯,這罪名不小,連這老頭我也是要帶走的,想必孟大人無話罷?”
孟浩然連聲道:“那是自然,自然。”
秋焰煬又道:“一客不煩二主,我們的馬兒行囊皆在縣衙寄放著,就勞煩孟大人代我取了來,我們好動身。還有一說,我們這是私訪,倘若孟大人一時不防,走了風聲,誤我的事,咱們便京裏見罷。”
孟浩然喏喏連聲,忙退至店堂,轉身出門,悄悄往縣衙走,自己忖道:“那賊子竟不在自己家中麼?”正在納悶,忽見寧寒蝶從招財店出來,手上不知提的一團什麼,淋淋漓漓的還滴著水,招財店那女掌櫃跟在後邊,兩人都往驛館去了,孟浩然瞅她們去遠,悄悄走去,隻見地上一滴一滴全滴的是血,頓時明白,道:“不意倒讓她成功,隻是大人要活口,如何殺了呢?也罷,我先打發那雌老虎罷。”又悄悄到了縣衙,要出兩匹馬兒並行囊包袱,再往商家來。
秋焰煬打發了孟浩然出去,抱琴進屋,胡亂拖張椅子坐下,長籲一口氣道:“嚇死我了!扯了這樣天大的謊,倘若邢老爺子聽見,也是要怪我的。”
秋落鋒在旁取笑道:“怪是不怪的,隻是給老爹知道,有人不免又要抄幾遍家規。”
秋焰煬這回卻不惱,道:“也虧得是他,若是寧寒蝶來,便要動手了。那個孟浩然也是靠不住的,他這一回去,遲早說給老姬,你我身份既明,倒是走了的好。”
秋落鋒道:“這還好說,如今我隻怕姬補思識破那個假的,驚走了他。”
商雲道:“這也無妨,寧寧與逍遙不是頭一回辦這個差,老蕭和老水何等精明,何等武藝,還不是一樣落馬。何況還有孫驛官兒。”
秋焰煬忙道:“正是說他,這個孫驛官又是怎麼個人?”
商雲道:“他奉命行事罷了,殺胡塗那會兒還虧得他去誘開了門窗。我入關時已得了消息,這裏有他與縣令火大人接應,先前你們遇見我時,那個馬夫便是他扮的。老姬一個多月前便奉了君命要來,自己卻不出京,暗裏派了那個孟浩然同他師父來悄悄查訪,明裏卻單派了老蕭,後又派了老水,連折了這兩個才警覺起來,將老麥先行派出,自己又帶著寧寒蝶悄悄起身——這都是先前的事。誰知風老三忽然送了消息來說胡塗帶著花花也往這裏來了,我便疑惑,想是老姬察覺什麼了。那招財店人多眼雜,不便商議,我才與孫臏出了城,不料遇見你二位。”至此卻是毫不隱瞞了,又道:“我原打算安排妥了一網打盡,偏偏你二位此時來了,這來來往往的人無我不知,隻你們兩個是生人,非但我們四個都猜不出來路,就連風三哥也不知底細。商議下來,既不是我們一路,須防夜長夢多,這才急於動手。”說著自己又笑了,道:“你們聽故事麼?這邊還綁著呢,我手也麻了。”見秋焰煬疑惑,便笑道,“先前我騰出手來開箱子,他便說綁鬆了,發狠又多纏了兩道。”
秋落鋒忍不住也笑了,道:“出城再放你,看那個送馬的來了。”
秋焰煬道:“也沒這麼快——”側耳聽聽,道,“當真來了?我去瞧瞧。”說著出去,半晌方提了兩個包袱回來,笑道:“這會兒才來呢。城門已開了,仿佛無人盤查,咱們走。”帶了商雲同賬房老錢,大模大樣出了城,先去那姓沐的人家取了馬出來,又走一程,離城門已遠了,方將自己馬兒交到秋落鋒手上,連包袱、琴、雙劍、五爪金龍、龍爪鏢都一並給他,道:“這些招眼,你替我帶回去。連這兩位都是你的事,這趟差算辦完,千手神龍也便宜你。”又將外麵紅衣脫下——原來裏麵仍是勁裝——也給了秋落鋒道:“我索性探明了再來。”說著回身,趁著有人進城門時,也跟著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