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絕殺(3 / 3)

“大人,卑職無能,被賊子發覺,力拚之下未能留得活口,願領大人責罰。另有招財店掌櫃的容寧兒,自稱有事稟報,卑職已帶了來。”寧寒蝶跪在地下,低著頭回話。

血染的革囊端端正正地放在寧寒蝶身前,已解開了,或許是失血的緣故,死人的麵色是灰白的——可這沒什麼可怕的,甚至回想起剛才的生死一戰也沒什麼後怕,真正讓人膽寒的,隻是姬公公陰鬱的笑。似乎,錦衣衛的人,沒有不怕他笑的呢,寧寒蝶的身子微微有些顫。

半晌沉默,姬公公終於開了口:“是他麼?”

“是。”寧寒蝶微微鬆了口氣,“賊子功力確是了得,此地隻怕再沒第二個有這樣好本事的了。若非他受傷在先……”

“罷了,起來罷。有他沒他,原也不差什麼。招財店那個掌櫃的,先帶進來。”姬公公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打斷了寧寒蝶的話。有他沒他,其實差得多!若是猜得不錯,一切疑問都能在這姓商的身上找到答案,也正是這個緣故,他才再三囑咐那兩人,務必留下活口,不料……倘若照著他平常的性子,手下人出這樣大差錯,便是不死也要去半條命,隻是如今身邊已隻剩下這兩個可用的,哪有此刻自折膀臂的道理?罷了……罷了!姬公公微眯的老眼,驟然放出淩厲的光來。

“民女容寧兒,見過大人。”慕容寧寧跟在孫驛丞身後蹭進門來,上前幾步,款款跪下。

姬公公微睜了眼細細打量,隻見她未施脂粉,未戴釵環,大約是匆匆出門未及梳妝,然而神色卻並不慌張,倒似見過風浪一般,姬公公不由得暗暗歎道:“這小女子倒有膽量,倘若經咱家調理幾年,想必不輸寧千戶。”一麵想著,一麵接過小太監捧上的茶慢慢啜了一口,道:“你說有話要稟報咱家?”

“是。”慕容寧寧不慌不忙地道,“是我那賬房的事。”

“哼……”姬公公自鼻中哼出一聲來,“你那賬房,死也死了,還有什麼可說的?況且這會兒想起洗清自己,未免也遲了些。”

慕容寧寧微微一笑,道:“大人既如此說了,想必他那些前前後後的事兒,連他帶出來的人,大人也都知道了,既然大人疑我,何不將我下在牢中呢?又或者大人事務繁忙,不耐煩聽這些小小事兒也未可知,倒是民女來得多餘了,民女告退。”說著話起身便走出門去。

“那丫頭回來。”看著那襲白衣在門外消失,姬公公卻並不發怒。寧寒蝶忙趕出去叫:“容寧兒,你回來。”慕容寧寧並未走遠,便轉身回來,仍舊跪下了。

“有什麼話,你說罷。”這一回,姬公公倒不再看她。

“是。”慕容寧寧又拜了一拜,道,“大人一條性命尚在人手裏攥著呢,倒不必早作打算麼?”一語未了,寧寒蝶已在旁斥道:“咄!休得胡言!”姬公公擺了擺手道:“寧千戶。”寧寒蝶躬了躬身應一聲“是”,往後退了退。

姬公公放了茶杯,略一展眼,看定慕容寧寧道:“說。”

隻這一個字,便似數九寒天起一陣冷風,雖說慕容寧寧隨商雲左右已久,見慣風浪,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定了定神方道:“民女不敢欺瞞大人,民女本是江湖中人,早年也幹些刀頭舔血的勾當,攢下些銀錢,隻是這到底不是女人家的生計,才盤下這個小店,打算本本分分的在此終老。這商賬房叫商雲,是遼西商家堡人,實不瞞大人,他雖也是舊日夥伴,卻不是這條道上的人,乃是商家少掌櫃的,年少時也曾在外混過些日子,後來奉了他家老太爺的令接管家事,才回去了。大約因他年輕不服眾,族裏一幫子舊人給他出了個大燒手的題目,要這個聚寶盆兒作個憑信,方肯認他這個少主人,他便帶了人入關來,可巧又在此地找著民女,民女也不好拒絕他,隻得留下充個賬房,他又在那邊也盤下個小院兒算他的落腳之地,這大約也是以防萬一之意。大人自想,這個聚寶盆兒是個什麼東西,這些年多少人死在這上頭,況且又是朝廷也要的寶貝,我們天大的本事豈能與朝廷作對呢?這分明是人家做定圈套要他的命。民女也曾幾番勸他,他隻不肯放手。前幾日有位大人在驛館門前出了命案,民女看他氣色就不對,李老儒暴疾斃命那夜,他出去廝混半夜方才回來,第二日便咳嗽不住,想是受了內傷。若說那夜,隻怕賣畫那個多半也要著落他身上,什麼緣故呢?當年他曾有一個鐵背銅胎的彈弓,他自己說那是他年幼時的玩藝兒,可那個彈弓但凡力弱些兒便拽不開,民女曾見他拿那個彈弓打鹿,連活蹦亂跳一個大鹿都一彈子打死,何況是人呢!昨兒那個賣畫的丫頭在我店裏坐了一頭晌走了,大約看出些什麼,夜裏他果然去尋那個丫頭了。民女恐有事故,也跟了出來,又恐他察覺,並不敢跟緊,隻遠遠盯著他,誰知才一出門,卻見那丫頭半夜三更的也出來了,不知為何他躲了一躲才又迎上去,他兩個便在此地動起手來。商雲原是受了傷的,那丫頭又一手好鞭法,居然也給了他一下重的,可惜年輕不知厲害,一招得手竟大意起來,到底給當胸拍了一掌,活活打死了。那商雲原是去翻檢屍首,不想驚動了大人這裏派出人去,他見勢頭不好,便將屍首一拋,自家在黑地裏走了。民女等了半日沒動靜方乍起膽子一路尋了去,卻隻得一攤血,並沒有人,想必他另有人接應?民女便回店去了,那會兒他房裏尚無人呢,哪知這位大人竟當真在他房裏搜出來,民女大膽猜想,大約這也是他那接應的人做的手腳了。若論夜行,民女自問也是好手,卻全無察覺,大約接應的也非尋常,他商家慣養死士,這回他帶來的未必不是,因此民女說大人也該早作打算呢。”

慕容寧寧說完這一大套,偷眼看那公公,隻見他微眯著眼聽,也不動彈,也不出聲,自己心內不覺忐忑,忖道:“這個姬不死,他倒是信呢,還是未信?憑他信不信,是死是活也給老娘一個痛快回話。”

正思忖道,忽聽姬公公道:“既如此,你為何早不來說呢?此刻商雲已死,總是死無對證,也隻好憑你說去。”

慕容寧寧暗道:“來了。”冷笑道:“大人這話說得好輕巧,可見不將我們的性命當人命了。那時大人未來,便是我有心要說,我說與誰去?況且他那手玄冥神掌,是我抵擋得住呢,還是我店裏那兩個夥計抵擋得住?又或者縣太爺那班子不成材料的捕爺們抵擋得住?民女開這爿店不過尋口飯吃,誰平白得罪人去呢?況且又是故人,他什麼不知道呢,難道我倒白饒性命不成。”

慕容寧寧自是俐齒伶牙,這番話卻又著實在理,姬公公雖被她搶白了幾句,倒也不惱,向那小太監微微點頭,又看著慕容寧寧道:“好。很好。容姑娘,你回去罷。那店子照開,明白麼?”

慕容寧寧歎道:“唉!大人瞧這幾日接二連三的死人,我那店還開呢,日日進項小出項大,我隻恨盤不出去。”

話未說完,小太監早已拿茶盤捧出幾錠銀子來,走到慕容寧寧麵前道:“姬大人賞。”

慕容寧寧且不伸手,隻看著姬公公,姬公公道:“拿著罷,幾個辛苦錢。那店子你再開幾日,待咱家動身,隨你開不開。那時你便是要離了此地,這些銀子大約也夠了。”慕容寧寧喜道:“民女明白。”忙不迭抓了銀子袖了,又拜了一拜,告退。

看著慕容寧寧去了,姬公公道:“寧千戶,這個容寧兒的話,你聽著如何?”

寧寒蝶略一遲疑,道:“卑職不敢說。”

姬公公瞥了她一眼道:“這時候了,還有什麼敢不敢,你說罷。”

寧寒蝶道:“她舉止並無破綻,幾句話綿裏藏針,倒將她自己洗脫個幹淨,然而卑職覺得不可盡信,她原本也非良民。”

姬公公輕輕搖了搖頭,忽道:“寧千戶,昨兒你說那雜耍班子有些不尷尬?”

“是。”寧寒蝶道,“旁的人也還罷了,那個女伶紅淚兒身上倒是有些功夫的,卑職與她同台時細細看了,身法路數仿佛有幾分逍遙門的影子,隻是卑職不大敢斷言。班主卻是個老實人,他說這丫頭是半路收留的,她生得俊俏,嘴兒又甜,手腳又麻利,活計又好,倒是人人喜歡的。”

“哦?”姬公公微挑了挑眉,輕輕籲了口氣道,“罷了。寧千戶,辛苦你,下去歇息罷,這兩日仍須仔細。”又向小太監道:“跟去侍候罷。”二人答應一聲,一齊退了出去,隻剩下姬公公在房內,半躺在椅中出神。

“你怎樣說?”半晌,姬公公突然開口。

“大人,學生以為,這個容寧兒雖不可信,那個雜耍班子這幾日咱們卻也都疏忽了,未若寧千戶仍舊盯著招財店,讓學生去探一探紅淚兒的底細。”半掩的帷幄後轉出一人,依舊頭戴方巾手拿折扇,正是孟浩然。

“也好。”姬公公慢慢地道,“商家布莊內可搜出什麼?”

“這倒不曾,隻是……”孟浩然略一遲疑,又道,“隻是另有一事不得不稟明大人,學生去時,不巧遇上秋家的兩個娃娃也在那裏,說是……說是辦案。”

“他兩個來江東辦什麼案!”姬公公挺身坐起,皺了眉。

“回大人,那丫頭自稱是辦千手神龍的案子,學生倒是看見果然擒住一個。”

“是千手神龍?你看真了?”

“是……學生未敢進去,隻他那根寸金軟索學生是認得的,想必是千手神龍無疑……”話未說完,忽聽外邊一聲驚叫,倒似孫驛官兒的聲音,隨即聽見“豁啷啷”、“咕咚”、“嘩啦啦”一陣亂響,也不知是打了什麼還是碰翻了什麼,孟浩然不待姬公公發話,一擰身奔出門去,便見孫驛官站在寧寒蝶的房門外麵直哆嗦,臉上一點兒血色也沒,地上又扔著個盆,滿地潑的都是水。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孟浩然走到跟前,沉了臉斥道,“怎麼啦?!”

“死……死人了……”孫驛官兒哆哆嗦嗦地往屋裏指著,話都說不清楚了。

孟浩然驟然變了臉色,衝到門裏,隻見窗半掩著,銷子已斷了,半截掛在窗邊蕩著,那個小太監躺在地下已斷了氣,額角砸開了花,茶盤扔在手邊,茶碗也砸在地下,碗沿兒上尚有血跡,寧寒蝶卻仰麵倒在椅中,也已氣絕,渾身並無異樣,隻在頸子右邊經脈上斜斜地插著慘碧色的一根細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