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拍案而起,待要叫罵,那桌上卻是個年輕的姑娘,看看並不認識,隻覺英氣逼人,一時倒開不得口了。店裏三人早趕過去,孟小幺先道:“這是怎麼說,姑娘,我們可不敢當啊。”
秋焰煬看著商雲道:“不認得了麼?”一麵嚷道:“你自己來嚐嚐!這是給人吃的麼?”
容寧兒雙眉一挑,才要開口,商雲忙遞個眼色,容寧兒略一遲疑,順勢賠笑道:“既是姑娘吃著不好,叫廚裏重新炒過如何?”一麵向後廚喊:“老陳,姑娘要的這幾樣菜重新炒來,快著!”
正亂著,那邊桌上坐了半日的賣畫女子忽然站起身來,扔下錢便跑了出去,又引得眾人側目,商雲微皺了眉,覺得胸口發悶,忍不住又咳起來,容寧兒走過去將錢收了,道:“這個丫頭坐到現在,一口也未吃。”孟浩然已重新坐了,便道:“人家新死了哥哥,也得吃得下去。可憐。”容寧兒回頭啐道:“你也新死了先生,也沒見你吃不下飯,這就是沒良心的。”說得眾人都是一笑,孟浩然沒好意思,端了杯灌一口酒,商雲也趁機回了櫃上。
花花隻作不聽見,快步往住處去了。
她這回跟師兄來江東縣,卻也是接了姬公公密令而來,不想才到地方,人尚未聯係上,師兄已將命搭了進去,先前她也看過,門窗皆是完好,房中又無打鬥痕跡,倒是那半開的窗可疑,這樣冷天,誰還開窗呢?師兄武功平平,為人卻極是精細,傷在當胸,別處又無傷痕,想必是被人突襲、一擊得手,又有誰能騙過他的防範、下此重手呢?剛來那日師兄便說過那招財店裏幾個人物不尷不尬,眼下師兄已死,自己也是進退無門,倒不如乍著膽子查上一查,再者,也須等那前來聯絡的人。
心念已定,花花回到住處將兵器行裝打理妥當,自管歇下,靜待天黑。
招財店裏仍隻是那麼幾個客人,容寧兒仍坐在窗下那桌上,小腳兒照舊點得那凳亂響,隻是孟浩然沒了看美人兒的心思,兩眼隻管瞥著商雲。秋焰煬瞟了容寧兒一眼,心道:“這‘女財神’方才氣色不善,想必有袖裏乾坤,看剛才那架勢,我的卦再不錯的,這兩個必是商子逸一路無疑了。麥黑子大約是往這裏來探聽虛實被發覺了,交起手來吃了虧。”
正自猜度,猛聽得外邊一陣鑼響,一片聲鬧鬧嚷嚷,秋焰煬心中納悶,也起了身隨店內眾人到門口去看,卻是縣裏那班衙役,敲敲打打充作廠衛的儀仗,大不成體統。秋焰煬見了,暗道:“這個姬公公,已到了數日了,怎麼今兒突然鬧騰起來?又不是要走,這倒是唱的哪一出哇?”心內隻是疑惑,又不好問的,隻得踮了腳尖兒往隊伍裏瞅,忽見孫驛丞板著個臉拐啊拐的跟在隊伍後邊,火大人也帶了師爺李程、捕頭張六觀,緊緊跟著,便聽見孟浩然在旁歎道:“但凡有點功名的人出來,百姓便須關門閉戶,可人家若是來砸門,又忙不迭打開大門請進來——莫說尋常百姓,便是老孫頭的驛館並縣太爺的衙門,見了廠衛的公公,也不得不如此。”這番話說得沒頭沒尾,秋焰煬更聽得雲山霧罩,便斜了他一眼道:“你又知道!想來也是羨慕得緊罷!”孟浩然搖頭晃腦地道:“非也,非也。婦人女子,不可以語於道也。”秋焰煬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回身去掏了銀子擲在櫃上,待儀仗過去,徑自出店。
商雲站在眾人後麵,早已看見跟著銀子還落下樣東西,趁人皆不理論,過去以袖覆了,收在掌中,乃是極小一個盒子,啟開看時,隻有一枚蠟丸。因人多眼雜,便收起了。
秋焰煬回到寓所,見了秋落鋒笑道:“如今都知道了。”
秋落鋒也笑道:“我先告訴你,今兒還有笑話,方才驛館那邊來了個消息,說是廠衛的姬公公到了,將火兄也拘了去侍候呢,我恍惚還聽見說是為著江東縣上幾起冤案來的,你道好不好笑?這可是欺神弄鬼的話了。”
秋焰煬道:“他都到了多時了,這個且不管他。我問了爹爹,說商雲是皇上的暗人,這回隻怕是要動姬補思呢,你怎樣想?”
秋落鋒道:“那便無可如何了。這樣算來,他身邊那女子自然是寧寒蝶。旁人呢?”
秋焰煬搖頭道:“爹未說。姐姐說了,照劉公子的描述,那個掌櫃的是‘女財神’慕容寧寧無疑了,跑堂的孟小幺是逍遙門傳人孟逍遙,我猜這兩個多半是商家死士,否則商雲不敢帶來做這件機密事兒。李老儒是流雲扇傳人,他是先李老幫主的嫡孫,名叫李自隆,當初隻因結交了權勢場中的人,被他令尊大人著實申飭,後來不知怎的到底還是做了姬公公的爪牙。那個孟浩然是他徒兒,一向在京當個閑差,也是他帶進姬公公門下。賣畫的那是師兄妹兩個,死的那個叫胡塗,這人武功平常,心思縝密,算得上姬公公身邊一個謀士,他那個師妹花花,年紀雖小,卻有一手好鞭法,這回姬公公出京,安排了四千戶不算,又暗中召集了這四個人,隻怕是因安城的事上了心,對朝廷也是有所防範的。餘者皆是局外人,兩不相幹,隻有劉待禮死得冤枉,然而李自隆也已死了,叫火大人看著判斷也就是了,終究皇上家的事情是不好告訴人的。再者,爹爹說了,倘事有不諧,還叫你我暗中相助。”
秋落鋒微微點頭,道:“也隻得如此。”
秋焰煬輕聲笑道:“‘隻得如此’!好生無奈!”
秋落鋒瞅了她一眼道:“可見‘功名’誤人了。這會兒大亮的天,商雲再大的膽子也不能動手,咱們也各人歇了去罷,今夜怕又有是非。”於是各自回房養神,隻待日落西山。
好容易最後一位客人出店,商雲賬也未算完便上樓去了,慕容寧寧匆匆忙忙著人上了板打烊,和孟逍遙都跟著上樓,隻見商雲拈了個蠟丸坐在燈下細看,慕容寧寧便道:“四哥,那是什麼?”
見他二人進來,商雲起身,將蠟丸遞過,笑道:“寧寧,我可真怕你那會兒按捺不住出手啊。”
慕容寧寧不答,接了蠟丸細看,蠟丸上依稀有針劃出的字跡。
孟逍遙全未在意,道:“隻怕他已看出什麼,還有那個賣畫丫頭。倒要小心。”
慕容寧寧應了一聲,將蠟丸又遞還給商雲,蹙了眉道:“哪裏來的?”
商雲道:“替我們解圍的那個丫頭留下的。倒不必猜疑了,她便是你先前疑惑的那兩個書生中的一個。”
慕容寧寧道:“既如此,這上邊寫著‘黃酒送服’,我記得還有兩壇子陳年老紹,就用那個罷。”
商雲道:“也好。”捏破蠟丸,一股藥香撲麵。
吃過藥,商雲略調息了調息,忽然起身道:“如今逼到這一步,退是不能了,今日姬不死招搖過市,這是拿身份壓我。橫豎我已露了行跡,況且這傷勢不輕,我便還他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偏要在此地成功!”說著話,將夜行衣、判官筆、銅算盤、百寶囊等物皆取出來,又向那二人道:“孟浩然心思細密,他雖疑我,不會就動手,倒是那個丫頭有些不妥,我去送她一程……”話未說完,孟逍遙急道:“還是我去罷,四哥你這傷……”商雲道:“你二人多加小心。寧寒蝶那裏,我已有了主意,隻是眼下動不得她,我留一封書信與孫驛丞,若是天明前我不回來,便將信交與他,也不必找我了。如此一來,剩下的那三個便不足為慮——連那個小太監也不必留,一並做了,你二人速離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