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東(3 / 3)

秋落鋒向姐姐搖了搖頭,秋焰煬也會意,便不走近。二人回到寓所,洗手淨麵更衣,一時火大人又命人來請,也便去了。彼此見過,不過說些風土人情閑話,火燚見他二人如此,料是未查出什麼,倒不好問,隻向秋落鋒道:“今日果然來了消息,說是麥黑子要來,大約隻在這兩日便到。想必是世兄說的那件事了。”

秋落鋒笑道:“大人這話可不大好聽。”

火燚也笑道:“我是說麥大人。”

秋焰煬聞言疑惑道:“怎麼今兒來的倒是這個消息?他不是已到了此地?”

秋落鋒道:“我忘記說,其實他昨日便到了。姐姐不要管他,快吃了飯,我們幹正經的去。”

秋焰煬心下納悶,隻是暗自忖度,也不言語了。一時吃了飯,聽聽已起了更,便與火燚告辭,回去換了夜行衣,結束停當,直等到敲過二更,也不見秋落鋒來叫,便往他房中去尋。

秋落鋒正坐著看書,一眼看見姐姐這身打扮,不由得笑道:“你這又打扮得伶伶俐俐去做什麼?不是又尋酒錢去罷?”

秋焰煬道:“你不是說幹正經的去?”

秋落鋒笑道:“我說,觀星……”

一語未了,秋焰煬已豎了眉,一掌打來,道:“這也算正經!”秋落鋒忙閃身避開,道:“是觀星,順便看看可有動靜。”說著話,已走出去了,秋焰煬無奈,隻得跟上。

街上已無人聲,各家鋪子皆已打烊,二人也不走遠,隻在附近揀個高樓,輕輕翻上,揀背靜處貓了,各自坐定,秋焰煬方笑道:“如今再沒旁人了,你要說什麼?”

這一回秋落鋒卻不嬉笑,輕聲道:“我思來想去,這事越發古怪起來,爹爹可說過什麼?”

秋焰煬道:“不曾,他還不知這邊情形。隻叫你我放手查去。”

秋落鋒道:“這個我也知道。隻是我心裏沒來由的發虛,你自想想,蕭大人水大人是何等人物,一個哨營副總領,一個哨營右佐領,誰不知道是姬公公手下的狼虎幹將,若是江湖上的毛賊,平白的誰敢動他兩個?倘若不是江湖上的,又能是誰?因此我隻怕這一回查得辦不得呢。”

秋焰煬聞言臉色一變,道:“噤聲!這可胡說不得!”秋落鋒自知失言,閉了嘴。秋焰煬側耳細聽了聽,方壓低聲音道:“倘若果真如此,老蕭與水大人豈非白死的。”

秋落鋒道:“這便不是你我能過問的了。”說著話,仰麵躺下,雙眼直直地盯著夜空,呆了半晌,忽然輕聲一笑。

秋焰煬隨口道:“笑什麼?你這星觀出什麼來?”

秋落鋒笑道:“觀出明日有風。”秋焰煬鼓了腮,抬手便給他一下子,秋落鋒翻身坐起,指了那月道:“我並未說錯,不信自己看。”秋焰煬依言抬眼看去,隻見月輪外一圍緋色的暈,果然是要起風。

“是什麼風?”秋焰煬瞥了弟弟一眼——若隻是風,也不值得說了。

“‘商’風。”秋落鋒道,不等姐姐開口,續道,“那姓商的,我總覺他有蹊蹺,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有什麼人,能叫他千裏迢迢趕來。”

秋焰煬見他正色,也斂容道:“我也是疑惑,論身家,論商道,他都不能千裏迢迢到這窮鄉僻壤來隻為開這家布莊。認得他的人多,那個布莊,我倒覺得是因他要來了才開的呢。隻是為何放著掌櫃的不做,倒去酒館做賬房?難道……難道說……”話未說完,忽覺月下火光一閃,心下一驚,叫聲“仔細”身子往後一仰,右手隻一抄,覺得抄了個什麼東西在掌心,也顧不上看,翻身順了屋簷溜下去,那邊秋落鋒也已躍下,輕聲道:“無事。”

秋焰煬放下心來,道:“無事。”將右手張開,卻隻見小小一支碧色短箭。

秋落鋒發了個怔,秋焰煬輕輕籲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右手上手套卷下來,連那支小箭也裹了,另取一隻手套戴上,笑道:“好險!險些兒把小命葬送在此。”話未說完,忽然手臂一緊,卻是秋落鋒一把將她拽進暗處,隻聽他悄聲道:“有人來了!”秋焰煬將身子一縮,屏氣凝神,隻管細看。

夜色中,果然掠過一條細細的影兒,姐弟兩個不由得對視一眼——那分明是個女子。

“你走,我去。”秋焰煬緊緊盯著那影兒,將牢牢裹住的小箭遞給秋落鋒。

“好。自己仔細。”秋落鋒看一眼自己一身白衣,很認命地決定不跟她爭,畢竟這扮相太招眼,一出去那就是個現成的鵠子。他接過那小包,轉身自回寓所。

那道黑影隻過去數十步,便在牆腳悄悄隱了。秋焰煬微微冷笑,仔細聽了四處再無異樣,便稍稍直了腰,躡步潛行,往前挪了十來步,忽地拔身而起,輕輕落在房上,伏下身來側耳細聽,又四下看好地步,手足並用,狸貓一般躥上旁邊那房,奔在角落蹲伏下來。她這夜行衣並非黑色,而是與夜空一般的烏藍,穿在身上便與夜色融作一團,便是有知道的也須仔細辨認方能看見,這件衣裳,連那些手套,原是南宮素月做姑娘時行走江湖的行頭,如今做了夫人,早已用不著了,秋焰煬便都討了來,如今卻是難得的了。

埋伏停當,秋焰煬方往樓下看,這一看卻忍不住笑了,原來腳底下正是驛館。姑娘自己暗暗笑道:“可不知這會兒踩在誰頭上。”一麵又看先前那女子,隻見她縮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在等什麼。

遠遠傳來更聲,已是三更兩點了。夜風越發涼起來,秋焰煬微微打了個寒噤,將身子略為舒展,才要探頭,忽見半空起了一道焰火,不由得精神一振,暗道:“來了!”左手扣定瓦櫳,右手伸向腰間百寶囊,將那些鐵蓮子不論多少抓了一把在手裏,再看時隻見那女子已不知去向,那邊卻有個人影兒往驛館直奔過來,轉眼已至腳下,手上一把繡春刀狂舞,竟是那位麥大人。姑娘便有些猶疑,手中鐵蓮子塞回囊中,隻把個小小的袖箭筒兒握在袖裏——這時若是要走,隻怕驚動他們,倒是略等等才好。

一麵想著,秋焰煬往後略縮了縮身子,側耳聽來,刀風中隱隱有叮當之聲,想來是那把刀與暗器碰撞出聲,秋焰煬心中默數:“一、二……三個了……又是一個……五個……”才數到第五聲,忽然聽見接連兩聲低呼,隨即便見先前那女子不知自何處躥出,又撲進黑暗中去,那麥大人卻一個踉蹌倒地,隨即躥起身來死命砸門,砸不幾下,忽又住了手,一手舉刀,一手撩衣,兩眼瞪著那條腿,隻是下不去手。秋焰煬在房上看得清楚,那條腿上,正正釘了小小的一支碧色短箭。

“六支連發?”秋焰煬心中一凜,暗暗盤算,“這裏是六支,嗯,麥黑子此刻隻是拿刀招架,想必方才一路逃過來暗器都打完了。六支,再加上先前那支便是七支,這樣毒箭空手總是難發,想必是七星袖箭了。如今這綠林道上使七星袖箭的不多,記得姐姐那年說起過逍遙門,倒是使七星袖箭的,且那箭的樣式我大約還記得,待我回去看了那支便知道了。”暗自想著,便不動聲色地順了房簷滑下去,落地時隻聽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兼著半睡半醒的聲音道:“這又是誰呀,半夜三更的……”知道是驛丞出來開門,暗道:“小子,錦衣衛的人死到門前,你這差使算當到頭了。”也不再看,便趁亂走了,耳中隻聽見一聲驚叫一陣忙亂,而夜風卻又吹來梆子聲,這正是三更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