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電影《藍色》對“荒誕”的認知與對“自由”的實現(2 / 3)

電影中的道具作為詩歌中的“意象”被運用,也充滿了隱喻與象征的作用。道具之一是朱莉女兒房間裏藍色的燈,這是女兒留下的唯一的東西,女兒的燈第一次出現的作用要表現朱莉“為了重新獲得選擇生活的自由,主宰自己的命運和情感,不再被痛苦所支配,朱莉決然地拋棄了與派特裏斯有關的一切,她抹去過去的生活痕跡,斬斷與過去的一切聯係。”(沈雲《漫談》,《電影評介》1997年第1期,第32頁)第二次出現的時候是要強調朱莉根本無法完全逃避或拒絕這個殘酷、荒誕的世界。她“一進新居,第一件事就是將燈飾掛起來。這個細節細膩地流露了朱莉的深層心理,燈飾是昔日生活的濃縮,表達了朱莉對昔日生活的依戀和不舍,是朱莉的情感對她的意誌的背叛,她依然是情感的奴隸”(同上)。這個時候她還處於不自由的狀態,無法體會自由的幸福。燈第三次出現的時候是脫衣舞女露西婭前來感謝朱莉時提到的,脫衣舞女小時候恰恰也有過同樣的燈,冥冥之中將生活本身的神秘主義描繪了出來,這盞燈上延續著貞潔、肉欲正反同體的非理性世界。

影片中的另一道具是床墊。朱莉家中的所有東西都被園丁處理掉了,除了女兒房間裏藍色的燈和自己與丈夫用過的床墊。床墊是欲望與身體的象征,在這張床墊上,朱莉試圖用身體的接觸來解救自己,和奧利維一夜情之後,內心之痛依舊無法排解。後來這張床墊被奧利維買走,朱莉最後也是在這張象征情與愛的床墊上與奧利維開始了新的愛之旅。床墊作為愛與欲望的道具同樣也被使用了三次。

道具之三是丈夫與情人的照片。奧利維整理朱莉丈夫遺物時,其中包括朱莉丈夫與情人的照片,這些照片此時第一次“潛出場”;當奧利維準備送還朱莉這些遺物的時候,恰逢朱莉備受煎熬的逃避與拒絕時期,朱莉拒絕了這些東西,使得遺物中的這些照片在將來的敘事中繼續發揮功能;當奧利維把它們展示給電視媒體的時候,擊碎了朱莉愛的迷夢。照片三次的出現使我們看到在真相與假象中,朱莉逐漸認清了這是一個荒誕的世界,自己所執著的一切不堪一擊,於是她決心自己不再逃避,以自己的肩膀來承擔這一切。朱莉的從“不自由”到“自由”的變化也伴隨著次要人物的不斷出現與道具的不停展示而得以呈現,在這一次又一次的遭遇中她逐漸認清事實,勇敢地麵對這個荒誕的事實,從而體察自己存在的尊嚴、幸福與自由。

朱莉從“不自由”狀態到“自由”的轉變

基耶斯洛夫斯基在談到《藍色》時這樣詮釋:“朱莉認為自己是自由的。她沒有足夠的勇氣把自己幹掉,追隨她的家人到另外一個世界;或許她覺得不該這麼做——我們永遠不知道她的理由——她嚐試過另外一種生活。她試圖把自己從與過去有關的一切事情中解放出來。……她下決心把它抹去,過去即使重現也隻是在音樂中。看起來一個人是不可能完全從過去所有的事情中解放出來的。你做不到,因為某些時候你還是會感到害怕或孤獨的,就像朱莉有時體驗到的受騙的感覺一樣。這種感覺讓朱莉改變了那麼多,她終於認識到無法按照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去生活。這就是個人自由的領域。我們離感情能有多遠?愛是囚牢還是自由?”這個愛是否“荒誕”?開始之時,朱莉講“回憶、朋友、愛,這些全是騙人的”,當她用拒絕的方式對待這些,不要回憶,躲避朋友,不要愛等等,她發現她所執著的“愛”本身就具有某種不忠貞的欺騙性以後,她清醒地意識到了這個世界所具有的荒誕性,愛人的“愛”與親人的“愛”對她來說,是一種自為的存在,但當她執著的時候,這個“愛”就變成了牢籠,她成了不自由的愛的奴隸。麵對荒誕,朱莉以各種方式進行選擇,尋找自由。從被動、逃離、拒絕到不得不麵對,朱莉意識到隻有你迎頭趕上去,自由才顯現了出來,朱莉像局外人一樣打量著、質疑著這個充滿所謂主流認同的荒誕世界,作為反叛者,她追求自己的獨立存在,也尊重別人的選擇與存在方式。

在《藍色》開始的時候朱莉選擇逃避與拒絕,處於被動與不自由的狀態,她拒絕活著選擇自殺,拒絕奧利維的關懷,拒絕采訪,讓園丁處理掉家裏所有的東西,拒絕回憶,拒絕為愛哭泣,拒絕身體的救贖,拒絕自己的專業與工作,拒絕丈夫的姓名……卻來到了和丈夫常常光顧的咖啡館,這是一個突轉點,她意誌上進行拒絕,行為卻順從過去的習慣,形成一個悖論,恰如台詞所述“人總得給自己留點什麼”、“人不能拒絕一切”。在這種情況下,她選擇聽吹短笛的男人演奏曾經和丈夫共同聽過的曲目,情感的非理性戰勝了意誌的理性。

在新居公寓的第一晚,朱莉拒絕幫助那個被別人追殺的男青年,導致了那個男青年被對方抓走。在她再次遇到同樣情況的時候,她選擇幫助別人,假以尊重別人的選擇、不加幹預為借口,由於她拒絕在聯合簽名上簽名,潛意識中幫了露西婭以彌補之前的負疚。簽名一事也體現了基耶斯洛夫斯基長久以來關注的民主問題與道德焦慮。同樣,她也拒絕收回安東尼送還的十字架,象征著拒絕宗教的救贖以及對過去的愛的回憶。當一窩老鼠出現在房間裏的時候,引起了她巨大的厭惡與恐懼,她依舊選擇逃避與拒絕,試圖尋找新的居所。由於房屋的短缺,加重了對她考驗的砝碼,在中介公司,她第一次把視野主動投向別人,關心詢問中介人臉上的創可貼:“這兒怎麼了?”之前的冷漠與決絕開始解凍。隨後主動向母親求救,在求救失敗後自己解決厭惡與恐懼的問題,借貓殺鼠,開始獨自處理與荒誕世界的對峙與挑戰。

狂奔過後,她把自己投入到遊泳池裏,感情迸發出來,似乎有淚水出現,露西婭問:“你哭了?”她回答:“不,是水。”隨後考驗的砝碼更加重了,無數個小孩子歡呼雀躍著跳進了遊泳池,世界的荒謬色彩也更加濃重,她窺視著這些新鮮的生命,麵對池壁慢慢俯下身去,思考痛苦與殘酷的人生。當天深夜時分露西婭打來電話尋求幫助,朱莉先是拒絕,最後應允去紅燈區夜總會幫助露西婭,這是她走出與世隔絕的自我封閉世界,也逐漸在置換選擇自由的方法,不再與世隔絕地生活在自我之中。

在夜總會這場戲裏,基耶斯洛夫斯基對不同人對自由的選擇進行了展示。朱莉問露西婭:“你為什麼幹這行?”露西婭回答說:“我喜歡,我以為人人都喜歡。”色情表演是一種感官刺激與欲望追求,在露西婭看來,這種感官和欲望上的享受是最自由的選擇,但是卻存在諸多問題與悖論,她曾經說過:“我就不能一夜沒人陪。”孤獨是荒誕世界的一種特征,在這世界中,如果無法麵對孤獨,就無法實現真正的自由。當露西婭的父親觀看色情表演時,露西婭遇到了來自道德與自由的衝突,她無法獨自一人解決這個衝突。同露西婭相反,形成鮮明的對比,朱莉試圖獨自一人承受荒誕的事實。在夜總會,朱莉通過電視媒體得知摯愛的丈夫有一個情人,她主動尋找丈夫的情人,勇敢麵對這一事實時,她幾乎實現了自己的自由,開始主動同奧利維談論音樂創作,在對自由有了越來越清晰的意識時,朱莉選擇麵對荒誕。最後她以寬容和慷慨解決丈夫情人的問題,將丈夫的房子與姓氏贈給丈夫與情人的孩子,並完全投入到作曲的工作中去,在象征情愛的舊床墊上與奧利維開始了新的愛情,實現了自我的絕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