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吩咐的事兒都辦妥了嗎?”昀壬把玩著水墨折扇,停步問道。
“勞煩爺掛心,奴才自是辦得妥妥帖帖。”五子微微頷首。
“囑咐了多少次,別奴才奴才地記在嘴上!今日不同往昔,旁人賊了話去,十個腦袋不夠你砍的!”昀壬收住扇,語氣好不淩厲!
五子驚得一身冷汗,顫顫巍巍應道:“是是是,爺。怪奴…怪五子這嘴!”說著欲自掌耳光。
“你且隨我未銘湖瞧瞧,末了,再回凝閣複命。”昀壬擱下話,兀自向前走去。
是盛夏吧…未銘湖的荷花該是開滿了。昀壬記得紅燦燦的荷花是與娘親一並命人種下的。如出水芙蓉般,朵朵都是娘親的容顏。未銘湖冰封的時候,娘親終於肯魂飛天外。娘親淡然的笑,應是對人世間最後的留戀,那關於父皇殷切的想念也得以實現了吧?從未顧得上痛哭流涕,更何況家破、國亡啊?身為男兒應當無淚。娘親從不舍得教人落淚,笑完一生多好。現如今,那花是否也應景破敗不堪?“嗬!”昀壬嘲弄道。原來心痛也不過如此。
“啊……”我揉著發昏的頭叫道。先前的熱意逐漸消失,抬手摸摸疼痛的地方,我不禁“嘶啊”一聲倒在了地上,乍眼一看,小腿‘噗通噗通’正冒著熱血。“這是什麼事兒啊?!”我撓著頭皮苦叫道。疼痛襲上心頭,我咬咬牙,用力從衣擺上扯下一塊布包好傷口,隻見那血漫過衣布,滴滴落在草地上。“這是哪?”我抬眸環視了四周,疑惑擠滿了腦袋——“是哪裏的荷花池?”“我不是在坐飛機嗎?天…呐…”我長吸一口氣,掂量下氣力,試著站起來尋個出路。幾番努力倒折騰得我汗流浹背,腿上的口子不知又撕開了多少,血如傾瀉而下的瀑布,打濕了腳背。“這是哪?到底是哪?哪裏來的白光啊?”我緊皺著眉自問道,“我…我該不會是…消失??”我張大嘴巴,難以置信自己的想法。“消失啊上帝!我信你這麼久,你給我玩消失?演電影吧!太假了太假了!!”我搖搖頭,一道白光而已,這情況太諷刺那些高深的科學理論,“要死也該是屍骨無存,要活這又是活得哪?我……!”我啞口無言,隻得忍著痛,扶住腿,一瘸一拐地朝正前方的小竹林走去。
“爺,時候不早了,”五子小聲提醒道。
“暫且回吧。”昀壬長望了眼滿塘的荷花,微微歎口氣,深呼吸,風竟帶來了離別的味道。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地繞過荷花塘。“爺,爺…爺!血!”五子忽地驚叫道。
“血?”昀壬順著五子所指方向望去,“你前去小竹林探探。”
“是是是…”
“怎這般吞吐!怕什麼!”昀壬斜眼道。
“五子隻怕又是那些暴徒的所為。”五子道出了擔憂。
“若真如此,又屬煌朝人。必將好好對待。”昀壬的吩咐道。五子聽罷,轉身朝小竹林走去。
“聖母瑪利亞!”
五子老遠便聽到一句抓耳撓腮也不懂的話。待走近些,確定為女子後,五子停住了腳步,試探道“姑娘?你沒事吧?”
我正研究著傷口,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失了魂。
“姑娘?沒…沒事…”
“誰?”見來人的聲音愈發接近,我立馬大吼道。
“姑娘莫怕。”來人竟是小廝裝扮,多虧了中國熱火的宮廷戲讓我一眼便瞧出這行頭。
“我隻是路過此地。見姑娘四周血跡斑斑,特來問問。”小廝一臉的恭敬。
我緩和了麵色,咬牙故作鎮定道“哦。謝謝關心。”
“姑娘這是!”五子走至姑娘跟前,瞧見這位姑娘的著裝,不禁痛心疾首——滅人性的東西!
“姑娘啊!你身為煌朝人,受這麼大的委屈!五子我…”說著脫掉了外衣。
“喂喂喂!!你…你幹什麼?”我呲著牙,隨手撿來一根木棍,“你..你…你離我遠點!”
“姑娘…”這男人竟步步向前,非逼得我恐懼驟升。
“你要做什麼!”我手無足措道,胡亂揮著木棍,心下生出一計,若再敢往前一步,我必廢了他!
“你滾開!”我怒道,如待鬥的獅子。
“姑娘,用我的衣服。你著實受委屈了!”
這男人竟嚶嚶哭了起來,我一時沒了主意。搞什麼?拍電影啊?“攝像機在哪兒?你們…你們是在找群眾演員?”我站住腳,問道。
“是雍朝人幹的!是雍朝人…”五子抬眼望著姑娘身上破損的衣服和受傷的腿,又將姑娘恐懼的表情收進眼裏,驀地怔住,扔了外衣朝昀壬奔去。
“什麼情況?”看向那男人瘋跑的樣子,我偏頭不解道。
“爺,爺啊!”五子一路喊著,眼淚婆娑。
“做什麼大驚小怪!”昀壬怒嗔道,“你的外衣…”
“果真是女子!果真是女子!如爺所說,可慘了可慘了…”五子失神念叨著,麵色蒼白。
“隨我瞧瞧!”昀壬暴怒著雙眼,提步飛快地朝小竹林去。
我深吸了口氣,竭力向前邁出一步。“真少不了麻醉藥!”我“啊呀”一聲,果不負眾望栽倒在了地上。
“五子,是她?”昀壬止步問道。
“是是是。”
昀壬點點頭,麵色凝重。待往前幾步,昀壬驚得忙拿扇柄捂住嘴。這姑娘是遭遇了什麼!無半尺衣物遮羞,雙腿十有七八處裸露在外,碩大的領口是在嘲笑煌朝的無能?雍朝人竟是下流之輩!昀壬生澀了喉嚨,隻顧得握緊拳頭,隻顧得壓製住殺人的衝動。
“你又是誰?”我方才尋了塊好布纏住傷口,抬頭便見一身著墨藍長袍、手執折扇的男子,其後跟著的居然是先前那女裏女氣的人!我不禁提高衣領,警戒道“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沒事離遠點!”
“姑娘莫驚慌。”昀壬費力說道。
“光天化日之下,兩個男人對付一個女人,你還叫我不要驚慌?你別過來!”我拎起木棍擋在胸前,大喝道。
“爺!”五子聽這話頓時明白了過來,著急解釋道“姑娘!你誤會了!爺是好人!”
“什麼爺爺爺的!你們,到底是誰?你們穿的又是什麼衣服?”我提高聲音發問道,企圖拿氣勢壓倒他們。
“爺是五子的主子,五子是爺的奴…屬下!姑娘,你別害怕。爺和五子都不是壞人。”五子上前一步,複又解釋道。
“多嘴!”昀壬冷哼一聲,轉眼打量著這位姑娘,“你是哪裏人?你可有什麼委屈?你先前遭遇了什麼?”
“爺?是位姑娘啊…”五子小聲道,語間透著憐惜。
“直接不更好?”昀壬笑言。這姑娘的發飾絕不是煌朝人,她是何人?要知道煌朝女子束短發,必是滅九族的罪!
“中國人。我原本在飛機上,不知道觸了什麼黴頭到了不知道的鬼地方!”見此人話語間沒有刁難戲謔之意,我稍放下心,如實回答。
“中國?”昀壬點點頭,回憶起煌朝的版圖。難道雍朝增了新地?她是雍朝人?!昀壬一驚,脫口道“你是雍朝人?”五子被主子這一問嚇得險些跌倒。
“中國,中國人!”我重複道,這是什麼人?看膚色確是中國人。哪來的什麼什麼煌朝?難道他們是韓國人、或者小日本??可說的是標準的普通話啊!“煌朝什麼國?”我按住流血的傷口,抬頭問道,想來他們不會是無恥之徒,便安了心。
“不管你是哪裏人,你來此地作甚?”
這男人講話怎麼古裏古怪的?我擰著眉,頗不耐煩道“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來的這!”
“爺,這位姑娘受了重傷。”五子望著隨處的鮮紅顏色,不忍道。不管此女子究竟為何人,一個姑娘家承受不起如此大的痛楚。
“爺瞧不見?”昀壬稍稍動怒道。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中國的少數民族嗎?”我追問道,小腿已不堪重負,疼得厲害!
“這是烏拓,姑娘。”五子答道。
“烏拓?”烏托邦?啊啊…不會,應當是少數民族。我心裏急著回上海,遂又問道“怎麼出烏拓?你知道上海嗎?你能幫我嗎?”
“這…五子不知上海為何地。”小廝打扮的男人為難道。
“你給我說烏拓的具體方位,興許我能製份地圖!”我喜道。隻要肯幫忙,什麼都好辦。
“你到底是誰?”昀壬忽地使出折扇暗器抵至姑娘的脖頸,厲聲道,“你要的是烏拓的地圖?你有什麼企圖?”
“我出烏拓回上海!”我嚇得連連後退,頸處寒光乍現,“你…你別動怒!”
“你怎會不知這是烏拓?”昀壬步步逼近。
“我應該知道這是烏拓?”我屏住氣,捏緊拳頭克製住顫抖,沉聲道
。“哼!”昀壬鬆開了手,隨即封住那姑娘的穴道,“你且與我老實交代!”
我隻覺得雙腿麻痹,全身動彈不得,連說話都打著嗝兒“交…交代什麼?你要…我交代什麼!”
“套五子的話目的何在?”那男子把玩著折扇,眼裏盡是殺氣。
“我…我都說了,我要回上海,出了烏拓回上海!”怎麼回事?!怎麼動不了?我…用力抬抬胳膊,隻剩氣喘籲籲。不會是…不會吧…“你究竟想要做什麼?!我隻是問回家的路而已。”
“回家?我昀壬活了這麼久從未聽過上海,至於你說的中國更是不存在!”那男子擒住我的手,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匕首,笑道“聽說,割脈是個不錯的死法。”隨即在我手腕的靜脈處比劃著。
“你!有什麼話好好說,好好說!”我撫順氣息,早已骨寒毛豎。
“說。”
“說什麼啊!!你先說!”我嚇得大叫了起來,頓時淚如雨下,“你別殺我啊!我……我辛辛苦苦十年才搭上飛機回中國,我是哪裏惹到你了!你為什麼要殺我!”
“哼!說什麼?說你到烏拓的企圖!老實交代你究竟是何人!來自哪裏?”
“我…我…”天呐!我都說清楚了。自己又不相信!那不相信怎麼辦?難道這個地方真的不是中國?他們不是少數民族嗎?他們穿的不是中國服飾嗎?我該怎麼回答,該怎麼說該怎麼說啊!我急得滿頭大汗,吞吞吐吐了半天。
昀壬怒氣中燒,果然不錯!是雍朝人!!欲執手割破姑娘手腕,隻見五子‘撲通’一聲跪下,哭喊道“爺!饒命啊!饒命啊!”
“五子!”
“我從東土大唐而來,到西天取經!”我脫口而出。
“什麼?”
驚覺過來,才想起這是《西遊記》裏的唐僧語錄。聖母瑪利亞啊!我怎麼把這話給說出來了!要如何收場?如何讓他信服啊!我低頭躲過眼前男子的探究,心下想著主意。
“取經?大唐?西天??!你找死?”男子齜牙咧嘴道。
我立馬搖頭,沉住氣解釋道“不敢不敢!”
“你取的什麼經?”
看來他不知道《西遊記》。我籲了口氣,這下事情好辦多了。恐懼稍減,我提起精神編起故事來,“其實我是從東邊來的,要到西邊去。自小家裏貧窮,單有一個落了病的八十歲老母,為了給母親治病,隻身一人前往西邊去。”
“為何是西盡?!”
怕故事生出端倪,我未正麵回答男子的話,兀自往下講“出了東邊,剛走沒幾百米路,就被打暈了。醒來時,已是現在這個樣子!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這兒的。從未出過家鄉的我哪裏知道這是烏拓!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八十歲母親還等著我…等著我回去…”我順著情節愣是傷心哭了起來。
“哪裏是上海?哪裏是中國?”那男子不依不撓。
“因為家鄉有個湖,我以為那就是海。我們住在海的上麵,所以我跟我母親就私自給家鄉取了個名字叫上海。而中國,那…更是因為我們的無知,哪裏知道外麵還有一個烏拓。我以為我們家鄉就在這個國家的中心,所以…所以我就把東邊叫的中國。”
“你為何這身打扮?!!”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再瞧瞧他們的著裝,確是相差甚遠。這要怎麼說要怎麼說?!我……
“你說不出就嚐嚐血的滋味,如何?”男子竟詭異地笑了笑。
我驚慌失措,隻得橫下心答道“不是剛說了沒走幾百米路就被打暈了,醒來在這,許是被什麼人換了衣服!”覺得此話有理,我又補上一句“我怎麼知道被誰換了這破爛不堪的衣服!真是破爛不堪!”
“不知羞恥!”那男子罵得好不暢快,連林子的鳥都驚飛了幾隻。
“是是是。”我賠笑道。隻要不殺我,我什麼都能忍!不過,這筆賬我先記下了!
“你可知女子束短發是死罪!你娘不會沒教你吧?”那男子輕哼一聲。
這裏的女子不準留短發嗎?這那個地方還有如此**的規矩?!迷信,此地絕對是中國某個疙瘩地,竟落後成這樣!短發?我可以回答說,因為我喜歡嗎?
“瞧瞧,謊話不攻自破。不如…”
“等等!”我大叫一聲止住那男子的血腥動作,語氣悲慟道,“先生這麼喜歡戳人痛處!我不妨全告訴先生!十六歲那年,父親客死他鄉,母親便患上疾病一蹶不振。我…又遭鄉裏男子屢次侵犯……”
“姑娘!”五子不忍心地望了一眼昀壬,“爺…”
“母親為了我的貞潔,不顧女子斷發之罪,毅然讓我上山當尼姑,也好混口飯吃。母親此舉,保住了我,也讓家裏有了些經濟來源。十九歲還俗,隻因為母親的病情……難道先生沒有一絲同情之心?!竟要殺這一個孝子?!你也是有母親的人!”我越說越激動。
“姑娘這麵相也能被男子侵犯?”
“我…我…”我氣結!尖酸刻薄也不至於這樣吧…這麼難對付!“都是些沒見過世麵的,哪裏會在乎樣貌的乖巧。”我無力道。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一麵之詞?!”那男子聽了我的故事非但不放開我,反而將匕首落在我的手腕上。見他此舉,我著實嚇破了膽,“不要!我說的都是實話,都是實話啊!”
“你當我是三歲小兒?”
我望著那男子唇邊的笑,竟如地獄修羅!全身使不上力,我無法逃命。怎麼辦啊!誰能救救我誰能救救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快要忘記疼痛,我哭得撕心裂肺,已萬念俱灰。
“爺!”五子忽地上前奪了昀壬手裏的匕首,“爺,姑娘受了重傷。爺怎麼能!”
“你可是要忤逆我?”
“五子不敢!”五子立馬跪下,頷首道。
“不敢?爺怎麼能放過禍害煌朝百姓的人?”昀壬仿佛要用盡畢生力氣,攥緊了那姑娘的手腕,先前劃破的口子已血流如注。
“奴才隻知道爺斷不會殺了這姑娘!”
“哈…哈哈!五子啊五子,你該不會是動了心了吧?”此話說得著實難聽,五子低頭不言語。
“動心了可不好!把刀給爺。”
“爺是好人。為何爺執意以為這位姑娘是雍朝人?”五子鬥膽道。
“這世道可容不得你發善心!把刀給爺!”昀壬放了手,轉身欲奪匕首。五子見狀,立馬將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視死如歸道“奴才自十歲進宮,十一歲服侍於爺左右。奴才對爺的忠心天地可鑒!奴才又如何不明了爺的脾性?爺是好人。爺是五子遇著的貴人!”
“五子!你要作甚!”
“五子乞求爺放過那姑娘。那姑娘是無辜的。”昀壬雙手背於身後,不再答話,使出二指探了姑娘內力。
“爺!”五子望著昀壬背影,痛心疾首道。
“回凝閣。”昀壬長歎一聲,兀自出了小竹林。
“爺!姑娘的穴!!”五子放下匕首望著昀壬的去向大叫道,隨即上前察看姑娘的傷勢,“姑娘受驚了!這要怎麼解?怎麼解啊…”五子急得團團轉。我瞧著那男子已走遠,終於鬆懈淚堤,哭得稀裏嘩啦……
“姑娘,姑娘你動動手!”我使力動了動手指,搖頭道“謝謝先生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