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劍一念】第二章又是一年餘春盡(1 / 2)

暮春的夜晚匆匆忙忙,無佛山上皎潔的月色像是碾碎的玉,又像是春風拂麵照亮大地。山頂上一棵老榕樹下,仰空望去的殘月格外明亮,揚灑的輝光留在那散落一地的榕樹葉之間,一頭老黃牛卑敬地站在樹下,穿著道服的牧童靜靜悠閑地坐在牛背上,清笛揚起,琮琮琤琤,紛紛繁繁。

隔山向下的羌城,市橋燈火靜,冷風撩樹響,空曠而安寧的街道上還留有白日馬車輾軋塵土的痕跡,粉牆黛瓦之間餘盈著沉睡輕微的呼吸。

“吱—”門響了,羊丘緩緩地推開門,燭光透著紙窗淡淡映出,冷風竄進時猛烈搖曳一番,又歸為平靜。同樣的月光下,他站在桃花樹下的倒影世界裏,微微抬頭,望向無佛山上那一頭。

夜蟲不敢吟唱,在黑暗裏,唯有露水從草木滴下的歎息,四下一片寂靜。

雲端之下,大地之上,相隔寥寥幾裏,笛聲似是歲月在江岸邊上踱步,一步兩步,踱來踱去,向深處走去,漸漸被淹沒。

一片烏雲飄來,遮住了月光。

牧童手指撚下最後一尾音符,眸子緩緩睜開,長長的睫毛下,清澈而又明亮,目光所及的地方,朝向院子裏桃花樹下那人望去。

雲散了,天地間又恢複了明亮。

牧童笑了笑,寒風中,花草顫動,羊丘袖角微微擺動。

嫣紅的桃花落了,一朵接著一朵,輕盈在空中就像長安殿裏善舞弄袖的宮女,整個院子就籠罩在紅粉色的花蔭下。一瓣接著一瓣,冷冷月下,起舞弄清影,連連成一艘小小的方舟。

羊丘跨步站入桃花而製的小方舟裏,桃花動了,舟動了,卷起的塵埃揚起又落下,在蒼穹之下,同明清皓月融為一體,就像東海裏漂流一葉小小的竹筏,向山頂老榕樹下駛去,在空中留下一點遙遠的白芒。

山林裏沉睡的鳥驚醒了;害怕地、驚慌失措地揮動著翅膀,各種鳥鳴聲呱呱響個不停,密密匝匝,撲簌簌地逃離,飛到空中,飛到遠方,在夜晚向北飛行,一隻接著一隻,一群緊跟一群,顫動的枝丫連貫成一片,山林騷動,一隻不剩。

在羌城的夜晚,偶有幾處民房還沒入睡,千家萬戶的燭火基本都熄了,屋簷下,家犬伏在門前,輕輕發出嗚嗚聲,格外老實,不敢造次,唯有係在窗前的風鈴被冷風吹過叮當作響。

東家臘肉鋪後院的燭火依舊亮著,一處木瓦頂的屋子裏,李屠夫快刀一引,手起刀落,砧板上的豬頭翻滾落地,血染刀麵,流動成河,空氣裏無不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腥氣。

他仰脖痛飲桌上那壺尚存溫熱的濁酒,雙眼微眯,對著沒有被推開的窗望去,略有沉思,手中的血已沾染了銅樽。

西南劍閣中,在某一處庭院裏,夏落秋一手執白棋,一手拖著茶水輕吹一口涼氣,吹皺一層漣漪,斜斜掛在後肩那把不俗的劍在劍鞘裏隱隱發出虎嘯龍吟之聲,手執黑子的是一道黑影,棋局相纏,難分伯仲。

夏落秋低頭抿了一口杏花茶,溫熱的茶水呷在喉舌,唇齒之間餘有花茶獨有清香的味道,咂咂嘴,不觀它物,隻觀棋局,看著這方方正正棋局上變化萬千的黑白兩子,食指與中指之間的白子遲遲不肯落下,眉頭微蹙,隨即又稍稍舒展開來,複雜之感流露在眼睛裏,喃喃道:“...有意思”

無佛山頂上,老榕樹下,舟散了,桃花自然散了。

牧童看著乘舟登山的人緩緩走來,破舊的模樣仿佛與當年記憶重現,清澈而明亮的眼睛逐漸變得滄桑渾濁,流露的眼神像是熟稔的故人唇齒不啟,看似瘦小孩童的身軀裏奔湧一道古老沙啞的聲音。

“觀山不是山,觀水不是水,浮世萬千;觀山是山,觀水是水,靜影沉璧。人間是好,但不能適應,還是回到大海好,那才是我的樂土。”

“雲端之下,大地之上,飛鳥爬蟲,生靈草木,擊空明兮溯流光,固有一死,近千年來,甚是異常。”

羊丘指了指天,說道:“你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