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因沒有絲毫憂慮與不安,他的臉上永遠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如今危機近在眼前,他卻伸手指著高空交戰的二人,話音緩慢而安定。“你說他們得打到什麼時候?”
薑庸在高空遊動的曼妙身姿讓戰鬥變得賞心悅目,惟有冰刃相撞的火花與震鳴才會把恐懼重新喚起。她們正與朱長洛交戰。張義德則被黑無常堵在半空,進退兩難。位於他們正下方的白無常顯得匆忙,時而抬頭觀察戰況,時而回眸注目河道盡頭。
張義德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嚇得一眾役卒亡魂癱坐在地。作為回應,黑無常遊移至他的頭頂,使巨大長鐮縱向劈來。“與我決死吧!”他把握持虵矛的雙手橫向交叉,用堅硬的矛身接下這全力的一擊。力量引發的風壓砸落地麵,傾倒的紅花叢最終似草席般平整,再難直立。
“這裏還輪不到你這雜碎刷威風。”黑無常啐道。白無常聞言蹙起眉頭,仰頭喊道:“訥言敏行才是我等應有之品性!惡言潑語可不妥!”因為他這番話,黑無常改為雙手握持鐮刀。他驀現於張義德左側,照準虵矛尖端狠狠一擊,讓後者像墜落的星辰般投身地底。幾乎同一時間,朱長洛被二姝扔進相距不遠的地坑裏,她們亦平緩著地。
“凡人怎麼可能與我們戰鬥呢?”白無常用乏味的話音宣告,隨後專心注視深淵所在的方向。隱蔽於山石之後的洛秋察覺到他不知緣由的急切。然而趙奉知道,他剛才趴在紅花叢中聽得一清二楚,隻不過歸來時忘了彙報。他以為那位將軍無足輕重。
役卒重新起身,一麵拍去塵土與狼狽。他們身側的整列亡魂被不屬於地界府的自然之風喚醒肢體,漸有動彈。這景象實在詭異,陰冷的白骨在靜止狀態下僅是一副充滿惡趣味的畫幅,可骨棒一旦在暮色中顫動,當真叫人脊背發涼。“要不然就先帶他們回去吧。”役卒擔憂說道。
白無常思考了一會兒。“稍等。”他轉頭望著輕微喘息的孟薑。“你們能為這些亡魂先熬一罐湯麼?待那專柳工來了,就讓他們一起過橋輪回罷。”
“非得現在嗎?”孟薑自撫胸膛平緩氣息。“而且九神不是還等著麼?專柳工雖說喝了湯,也可以讓帝君想想辦法吧。私自讓他輪回的話隻怕不好交代。”
“帝君也無法讓他恢複記憶了,”白無常道,“沒什麼不好交代的。我們仰仗的是規矩,而不是臉麵。事已至此,就應該讓他輪回去。正好把押來的這一批送去輪回,以免再赴酆都徒增累贅。”
孟庸盯著煙塵彌漫的地坑處。“不必那麼麻煩。”她提醒道,“河道裏的水直接取來就能用。但問題是誰去取,還得盡快,不然可能已經被仙……婆婆處理了。”她已隱約看見朱長洛抬手扶正骨簪,“我與薑兒是去不了的。”
“我得等著差役把專柳工送來,確定專柳工確實喝下孟婆湯沒了記憶,才能結案讓他們過橋。”白無常道。
張義德的虵矛從通往深淵的地窟中擲來,被黑無常偏頭避開,虵矛透過黑暗,複徑折回。“我也去不了。”他再次咬牙躲過,怒目道,“但我知道誰能去。”
不管是誰都快點去吧,我們也許能趁機逃跑,趙奉在內心催促,惡臭不斷撲鼻而來,他從未得知忘川河水竟如此惡臭。“蠢豬把紅壇的臭味帶到這裏來了。”黑無常說道。當這話音入耳,趙奉感到心髒被寒冰製成的利爪攫住,將欲被其奪去。
此時的張義德已爬出地窟,擺好迎擊架勢。“磨蹭什麼!來啊!”他的叫囂被黑無常完全無視。
“你想讓他們去嗎?”白無常用目光鎖定洛秋他們躲藏的位置。“若有所耽誤,那不如讓差役送去酆都罷。”
“那就讓差役送去罷。把那幾個一塊關進牢房。或者,告訴他們限時完成,否則魂飛魄散。不然這一批再次到這時,還得經過問詢和複審。”黑無常踟躕不前。“太麻煩了。就讓他們去取河水罷!”
趙奉竭力舒展眉眼,“反正他們說的肯定不是咱們吧。”他的話音小到連相距最近的洛秋都沒聽見。
然而白無常聽到了。“就是你們。快過來吧。”這和善的嗓音擁有高位者一貫的特質,“把河道的水取一些來,不過得是渾濁一些的。至少得夠這些人飲用,可別少了。”
忘川河清澈但臭不可聞,渾濁的水流他們隻在土牆之間見過,這很容易分辨。率先從陰影中出來的是東因,洛秋重新背負單合次之。最後趙奉才哆嗦著從花叢中起身。
“我們立刻就去。”東因地恭敬回應。
黑無常剛囑咐完他們務必盡快,就被宛若奔雷而至的張義德挑飛升空。薑庸的目光受其吸引之際,朱長洛亦從地坑起身,用相同的方法施以報複。待他們逐一落地,煙塵四起,東因自語道:“盡早逃離這吧。”於是轉身往河道而去。
“等你們看見這兩人飄至下遊,”白無常在身後高聲警告,“就意味著你們將魂飛魄散了。所以啊,最好在那兒之前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