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其一擊之後,黑無常就感到體內的能量正在逐漸遠去,如同薑庸異口同聲的驚呼那樣:“我們漸漸失去力氣。”但這樣的表述實則並不準確。他們與凡人的顯著區別,便是擁有相對永恒的能量。可現在,黑無常連握住自己手中的長鐮都頗感費力。他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願讚揚九天工匠的技藝,否則他已被重器拖贅疲乏難堪,而不是將之扔進乾元袋中暫時得以解脫。
在他與薑庸的身前,傲慢的張義德頭顱高昂,用兩隻鼻孔瞧著他們。沙場大將的氣魄不減當年,冰冷的呼吸撲麵而來時,黑無常竟也不禁哆嗦。佇立一旁的朱長洛倒是另一幅姿態,他的心思與目光都屬於自己柔嫩的手指,他用食指和拇指細心又謹慎地揉搓著另一隻手的尾指,偶爾抬頭展露自大又可惡的笑容。
“我老了。”張義德道。黑無常聽見這話時隻覺好笑,凡人在仙人麵前自稱年老,哪怕身為魘鬼,這也算是頭一個。“易主之後,這是我最後一戰了。我必須表明我的忠誠,讓大王——我的摯友能夠完成他的心願。我才能安心回到深淵。”
“你還能存在很久,”黑無常動了動嘴角。他發現自己的搭檔根本無視眼下困境,依然背身緊盯河道盡頭。然而剛剛離開的徭役就在他注視的方向,盡管他在等待的是血池監獄的役卒將要押赴至此的專柳工魂魄,但黑無常依舊感到莫名的不滿。“對於死去的亡魂來說,”他不耐煩地告訴張義德,“流轉地才是你唯一的歸宿。那裏也將是你們新生的地方。”
朱長洛抬眸瞥了他一眼。“胡說八道。又要說那什麼四世才滅的鬼話了?”
“婆婆既說生人死去四世則滅,那事實就是如此!”孟庸試圖起身與他爭辯,而後又癱坐回地坑之中。“她在橋旁駐守之久遠得出的結論,豈是你們這些眼界之窄,可惡至極的人能夠詆毀的!”她用雙手撐住將要傾倒的身子。仙君贈予的縐褶短裙被黑沙浸染,讓她感到異常的惋惜,這本是她最喜愛的裙子。
朱長洛用貪婪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她,直到她與自己對視之後,才滿意地垂頭繼續揉弄尾指。“大王和孟婆交戰過,一直以來的那位孟婆。”他一麵說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大王一清二楚。比起她,我們可就真誠多了。看看罷,就算是你們現在這模樣,我還是得真誠的表揚你們。”他故意緩慢地旋身環視,“跟隨至此的士兵竟一個不剩的被你們消滅了,在來之前,我和大王都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我們更沒想到的是,深淵之外竟然有一座監獄,困於其中的囚犯還會甘願為你們賣命。他們恐怕不知道自己將在戰場上魂飛魄散,以為自己是亡魂,就真的刀槍不入了。可笑。”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知道更多的事情,我以為你們的腦袋裏隻有命令。”黑無常斜眼瞧著他,“那麼,你們到底被那位大王賦予了怎樣的能力?”他發現朱長洛微微仰頭,彷如要用陰冷的視線洞穿自己。然後他看到他們身後的大地伏有一枝幹枯的椏杈,先是顯得異常通紅,又變得黑色而龜裂,最終成了粉末。朱長洛舉頭望來,但他看到的是自己。自己也能看見他漆黑如夜的眼珠。然後他意識到,自己毫無征兆的懸浮向上。
薑庸臉色一瞬煞白,勝過遠處始終背身的白無常的一襲白衣。朱長洛從中感受到妙不可言的滿足,然後宣告:“這就是我們的力量。我們想讓你們飛起來,你們就會飛起來。我們想讓你們摔下去,你們就會摔下去。再比如說,我想讓那邊那個白衣裳的蠢貨聽不見我們的對話,也看不見我們在幹什麼,那他就既聽不見,也看不見。”
“原來是因為你們。”黑無常重新把長鐮握在手上,沉重的兵器將他帶回地麵,他屈膝落地,身子僵直的像一尊石像,巨響之後,塵土卻從白無常腳下飛散。
“你那武器比我想象的要沉呐,”朱長洛揚起單邊眉毛,用手在鼻前輕輕的扇動著,“我受夠灰塵了。雖然不能消除它,但至少得讓它離我遠些。”他用兩個指頭將細長的鬢發挑到眼前,仔細觀察了一番。“不然可能會落上太多塵土在頭發裏。”
“無聊至極。”黑無常咬咬牙,他隻能勉強站著,無力鬥爭。孟薑竭力思索將話音傳遞給白無常的法子,眼下如果有人能思考對策的話,他無疑是最佳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