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側的河流原本靜謐安詳,自斷口泄入地縫流經眼前,就變得波濤洶湧腥風撲麵——地界府原本無風,如今風從洪流中來。她看見湯罐汙染的河水被兩麵雜亂堆砌的土牆堵截在其間。除此之外的河流整體平靜,轉向之後才忽然瘋狂。水花不斷高高濺起,從各個方向落到她的臉上。她站的筆直,暗影中已不見垂老之姿。
“該從哪兒開始呢?”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胸脯從伏至起的刹那,她已褪去滿身老皮,年少煥然。但她已不年輕了。她著雲紋點綴的翠袖羅裳,不再是無趣枯燥的素色衣裳。曼曼輕紗飄搖,隨遠方隱約可聞的戰鼓節奏獵獵作響,波濤亦在耳畔陣陣咆哮,這些聲音教她偶有失神。
她想到這是自己第二次在地界府的室外變回真身,頭一次則是在她請求北太帝君將自己留在地界府助人還陽。那時,曾經的孟婆與遠古神同往寰宇。地界府曆經變革與重組,最終由孟薑繼承孟婆留下的莊園,她本是新的主人,尚有妹妹孟庸輔佐,卻因私自放走尚存記憶的葛陽導致姊妹相並受罰,成為婢女。於是北太帝君委派的新主人就成了自己。
這些時日以來,她倒不覺無趣,但也實在沒什麼樂趣可言。九天的莊嚴與這裏相當,擁有凡人難以承受的厚度與重量。哪怕是隨處可見的役卒,倘若不被灌下湯藥重塑內在,他們即便不被枯燥腐蝕靈魂,也難以在這裏安身立命。或行納主所行之事,將他們的大腦悉數摘去亦可。但這樣的環境並不會影響擁有入聖之心的仙人。他們深知規則是構建萬物的基礎,沒能入聖的凡人不僅管不住自己的欲望,也看不清自己的德行。仙人予若觀火,故而敬畏莊嚴。
更大的水珠濺落鼻尖,她才動身驀現對岸。乾元袋出現在她攤平的掌心。她從中取出一塊指尖大小的蘊氣石,握在右手一邊走一邊掂掇。到那泓渾水前,她將這塊寒氣籠罩的石頭扔入其中,水麵寒甚凝冰,卻不等她舒展嘴角,冰霜又迅速融化。
“看來得換個法子。”她用平直的話音安慰自己。
於是她用仙法將渾水抽離,再灌入從乾元袋取出的難盡壇和萬杯壺中,但最後河水從底部泄出,差點穿透土地落入深淵,幸好被她用仙法送回河道。除了河道與那條神奇的地縫之外,仍未流落人間的忘川河水顯然不願委身任何新的容器。她便試著把土牆堆砌得更高更厚,這意味著河道將被攫取更多土壤,水流因此晃動的愈發厲害,幾要濺灑深淵,她才不得不放棄嚐試。這兩麵土牆被孟庸安置在這裏,隻要高度與重量上有毫厘變化,河水都會為之瘋狂。
“不愧是庸兒。”她由衷地稱讚。目前為止,她的腦海中依然沒有解決方案,隻有諸多的記憶沉浮。她憶起孟婆留下的備忘錄,那是一本鑲金邊且封裝精致的舊書,厚重又無趣。泰媼的生活從中可見一斑,書中不僅寫下奉湯應有之本分,還有連篇累牘的拘囿。那本書她隻看了一半,就覺得內容越來越多燭火越來越暗,於是沒多久便放棄了。但此時此刻,書中有一處令她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