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是孟婆記錄自己接待地母時的描述。彼時的莊園院落寬廣,方桌長椅齊整置放,廊房數百間。門前有置物木箱,下通忘川河中。役卒隻需將審判後的亡魂跨橋帶至門前,往木箱中投入路引,莊園門自會開啟。能穿過門——亦即隔礙的亡魂數量與當時投入木箱的路引數量相同。一旦亡魂進門,役卒方可離開。亡魂則如同來到酒肆,侍婢在桌椅之間穿梭,待他們入座就會有藥湯奉上,飲畢則自發出門往流轉地去。
“跨橋!”她驚訝出聲。役卒為什麼需要跨橋?流轉地在橋的另一端,但孟婆莊就在黃泉路上,完全沒有跨橋的必要。她強烈地意識到,而今的莊園與備忘錄中的記載也不盡相同。“地界府的變化總是忽然而至,快到我們都無法明白,就必須先去習慣它。”這是她問薑庸時獲得的回答。實則她們自己也不清楚,畢竟孟婆接待地母時,遠古神依舊存在。
她已不年輕了,但這些謎題讓她焦頭爛額,她比世間的大多數人更了解這個世界。然而遠古神一旦出現在腦海中時,她又覺得自己是個孩子。於是她坐在岸邊,輕輕挽起羅裙,看著自己纖細而修長的雙腿在空中擺動。
遠方,戰爭依舊。
填滿忘川河上遊的魘鬼屍體正陸續飄來。不久之前,他們在朱長洛、張義德的指揮下向著自己進攻,被薑庸抓住頭顱挨個摔向地麵,讓他們在巨力的碰撞之下死亡並且彈落河中。血汙混濁水流,卻無法融入忘川河,深淵會從河水中剝離汙穢。它們不會通往人間,可孟婆湯卻不如此。
她從思緒中回神,捧起兩牆阻隔的渾水,用舌尖輕輕一觸,後腦登時泛起一陣酥麻感。那種感覺逐漸擴散至全身,最終,她的身子不由得一顫。妾身依然記得自己是誰,她在心裏提醒自己,不管忘記了什麼,妾身隻要記得自己是誰就可以。
孟庸曾經說過,她的補救手段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也許就是現在。左側的土牆已經產生明顯的裂痕,而她依然沒有任何辦法轉移河水。她飄浮在河道上空,重新把渾水灌滿無盡壇,這是最後的嚐試。然而令她絕望的水流再次從壇底瀉落。
土牆崩潰的前一秒,她向著頭頂的黑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妾身試過了,能夠記得自己是誰。然後她端平雙掌,隔礙的暮牆將她與兩牆堵截的河道隔絕於世,河水忽而湍急,急劇震搖。與此同時,她的小腹緩緩鼓起,長籲地急風竄入她血紅的雙唇空隙,渾濁的河水隨後到來,像一條靈動的長蛇,被她完全吸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