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孟憲明先生七日談第二天
《魅力中國》:如今的城市孩子,已經不知道土地廟了,更不知道還有個土地爺爺,除了《西遊記》裏無處不在又敦厚善良的老頭兒。但中國的文化傳承來源於農耕文明。土地,土地廟,就是那時甚或現在的鄉村必敬的神。
孟憲明:我第一次感覺和土地爺有關係是在1975年。那年冬天,我九十歲的奶奶走完了她辛勞的人生之路。雖值文革時期,破四舊立四新,早已沒有了土地廟,但人們還是習慣到村頭的十字路口燒一份紙,叫報廟。我提醒父親。父親說,姓孟的不報廟。姓孟的為什麼不報廟?沒費勁我就找到了答案:三遷世家,聖人之後。同為聖人之後,那姓孔的報不報廟?“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多少年後我才明白,孟母三遷,不就是不滿當地的土地神嗎?試想,要不是孟老太太眼明心亮,性格剛強,孟子怎能為亞聖?
可見,土地神是個小神。得罪了也沒啥了不起!,
可土地神在古代可是一尊大神。《說文解字》說:“社,地主也。春秋傳曰:共工之子句龍為社神。周禮二十五家為社,各樹其土所宜木。”
《孝經緯》說:“社者,土地之神也。土地闊不可盡祭,故封土地為社,以報功也。”
原始信仰中,對地的祭祀要早於對天的祭祀。地生萬物。眾生莫不賴此。從對自身的感知到對眾神的感悟,土地神最初的性別必為女性。後土、地母皆是。直到今天,我們仍然稱大地為母親。父係取代母係,男性戰勝女性,土地之母變成了雄性之“爺”。
歲月滔滔,土地神越衝越小,到了後來,他便小成了村頭的一座小廟,甚或山道上的三兩塊石,泥路邊的七八片瓦。土地爺的府第是如此簡陋,逢年過節時的對聯也就威嚴不足。譬如:
荒野無人風掃地
破屋少光月為燈
這哪是對神的讚美和歌頌,倒像是土地爺自己寫的貼在門前,用以表現自己的詩人氣質和曠達情懷。當然。也有人體會土地爺心情,並進而讚美他老人家無量功德的。如:
土能生萬物,地可發千祥。
廟小神通大,山高聖有靈。
土地神隊伍龐大,哪兒都有。山區、平原、丘陵、川澤……地域不同,叫法各異。山神土地,青苗土地,長生土地,戶籍土地……土地多,神性也就複雜。除了莊稼好壞,收成如何他必須管以外,娶了個新媳婦他管報戶口,死了個老太太他管領著走,小孩兒丟魂了他負責去找,農活忙了,小孩兒一時無人照管,也請他幫忙看著。甚至羊丟了牛跑了,也央他操心。
土地爺愛看戲。新春的社日要唱戲,秋天的社日也要唱戲。春祈,秋報,一年兩次。春社唱戲求的是五穀豐登。秋社唱戲報的是豐收如意。“篩籮籮,籮打梯。姥娘mai(‘門’字裏有個‘外’字),唱鑼戲。請閨女,待女婿。小花狗,也跟去。”這首動聽的兒歌唱的就是鄉村唱戲的熱鬧情景。每到此日,女人們就會多給土地神上香,求他保佑人丁興旺,家道日隆。還有的媽媽知道孩子調皮踩踏過田裏的青苗,也於此時請他寬宥。土地爺好熱鬧,又值開鑼唱戲,心情愉快,也就一一應允,不再追究。唱戲請客,喝酒劃拳,這成了鄉間盛大的節日。唐代詩人王駕《社日》詩雲:“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柵雞棲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可見,唐時的社日已熱鬧得不可開交了。
土地爺好脾氣。畫像上的土地爺、土地奶奶慈眉善目,一臉和氣。村頭邊有土地廟,鄉民的家中也都有土地的神位,一般是在神案下邊,和“東廚司命”分列兩旁。舊時還有燒製的陶質土地爺,彎腰白胡子,兩眼笑眯眯,小孩們淘氣,常爬到神案下將其“請”出拿著玩。土地爺在神祗中是最豁達大度、最密切聯係群眾的神了,任孩子如何摔打甚至糊一身尿泥也不在乎。
但不能說脾氣好就可以怠慢。神畢竟是神,該祭的時候你必須得祭。土地爺最在乎的是亡人之家。若家中有喪,你就必須報廟。不然,亡人的靈魂就走不了路。所以,每當土地廟前有響器班子吹吹打打,人們就知道,又一個人離開了塵世。
土地爺雖然官小,但祭祀時也常有歌。錄一首豫北內黃的祭祀歌:
土地爺,拐棍長,上管陰來下管陽。
上頭管的三惡鬼,下頭管的三惡狼。
土地爺,管八方,廟宇雖小神剛強。
尊大讓小福壽寬,吃齋行善福壽長。
是好是歹看得清,管你上香不上香。
有土地爺,土地奶奶,她常和土地爺一起享受民間香火。
《魅力中國》點評:土地爺,恐怕是諸神中最厚道、最忙碌的神了,也恐怕是“待遇”最低的了。但,土地爺是可敬的,他代表的,或許是皇天後土中最讓人踏實的、最靠譜兒的那塊心靈之地,尤其是土地爺那張標誌性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