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緣起緣滅，癡男怨女，徒增嗟歎。三千東流水，取誰一瓢飲？情也不過如此。長不過執念，短不過善變。
正月十五花燈節。
洛城這個小鎮到處張燈結彩，各式的燈火在熙攘的人群中流轉，火光照耀著他們的臉，有麻木的，有活躍的，有醜惡的，也有美麗的。形形色色的表情在燈火的忽明忽暗中變換著。
“當……”一聲鑼響，人群的一側開出一條道來。接著鑼鼓齊鳴，迎親的隊伍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
兩匹青驄馬並先向出，躑躅緩行。馬鞍上的金飾在五彩羽毛編製而成的彩纓下熠熠生輝，婚車在馬後。車四角掛著香袋，不知名的香氣讓人神魂顛倒，紅色的紗羅帳虛掩著。
“這是誰要娶親啊……這麼大排場？”路人頓足，好奇地問了旁邊的人。旁邊的人搖頭不語。
迎親隊伍可不管這些，在人們的紛紛議論之中漸行漸遠，留下了喜慶的鼓樂和空中幾分的香氣。
還有一聲啜泣。
（一）
“呼……可算是爬上來了。”少年氣喘籲籲地站在山頂，輕微扶額道，“終於快到了。這‘竹遙村’可讓我好找。”
他拍拍腰間的藥箱，深吸一口氣，往山下走去。
依稀可見村莊在霧氣繚繞的山穀中，山穀的最低處，不是平地，而是一條大河，森白的浪花在河水的咆哮聲中遠去。盡管離河很遠，可少年覺得此景仍是有些駭人。不為其它，單為了這盒的名字——三途河，也就是傳說中渡人亡魂的地方。
河畔，是成片的血紅。這些妖豔的顏色，在風的吹拂下流動，就如同真正的血液一般——那是彼岸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與葉永不相見。
他叫夏忘川，是一名“束醫”。所謂束醫，便是巫醫，既懂醫術，也會通靈。
“呼……”一陣風起，成群的千世鳥從林中驚起，撲扇著他們詭異的翅膀朝太陽飛去。
“啐。”忘川罵了一句，“這群撲火的飛蛾！”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神色黯淡了下來，“我何嚐不是呢？哈哈……”又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竹遙村，一處小院前。
“忘川醫生來了呢。”一個用白布蒙住雙眼的少女笑著說：“詩妍姐等了好久的。”
“阿雅？”忘川佯裝擦了擦眼睛，“好久不見都長成美人了，來，快讓哥哥抱一抱。”說著作出擁抱狀。
“夏。”一聲很清亮，又充滿著疲倦的呼喊從房中傳來，讓忘川立馬收回了豬哥樣，回應道：“詩妍姐，我在這裏！”
阿雅看不見什麼，隻是聳聳肩，陽光在她的長發上流轉這，旋著柔和的律動，“好啦，忘川哥，快進來吧。”
其實阿雅與忘川早就相識，後來因戰亂，忘川才和阿雅失散。阿雅是個盲女。不過她可以通過別人的心靈來看見一個人的過去，這是別話。
她打開木門，忘川一步跨了進來，快步走向小屋。
詩妍怔怔地坐在床邊，眼神很空洞。鬢邊的青絲因淚水而貼在臉上，“夏……你說狄寒他……還活著麼？”
忘川一怔，失落從他的麵部表情裏蔓延開來。
狄寒是詩妍的丈夫，一個月前在三途河畔因馬失蹄落入河中。
“不，狄寒將軍，已經死了。”忘川歎了口氣。
詩妍仿佛聽到了什麼很可怕的事情，渾身戰栗起來。
“不……不會的……我明明見到他了。我見到他了。”她獨自喃喃著。
“那是狄寒將軍的亡靈。他落入三途河，那日正好是十五日，正值百鬼引渡。將軍的靈魂迷失，才會回來的。”忘川說得十分平靜。狄寒的死，原本就與他無關。作為束醫的他，對於這種事已幾近麻木了，“而且，詩妍，你不是差點被將軍帶走了麼？你還不明白嗎？狄、寒、他、死、了！”
阿雅默然。她的表情有些許變化。
死一樣的沉默，空氣像鉛塊一樣沉重。詩妍如離水的魚一樣喘息著。
“忘……”阿雅想說什麼，卻被他捂住了嘴。
“我知道分寸，你別多嘴。”忘川神情嚴肅。
山間濕潤的霧氣，穿過老舊的窗戶，在斑駁的光影中飄忽不定。
詩妍肩上的白棠突然冒出了點紅色，而迅速暈染開來，再看時，已經擴散成一大片了。
“唔……”詩妍微微蹙眉，鑽心的疼痛使她終於有了些許動靜。
“又發作了？”忘川放開阿雅，轉身去尋藥箱，“詩妍，你這個傷口是怎麼來的，為什麼會含有情愫呢？”
“好像是為狄寒擋箭的哪一次。”詩妍有點恍惚。
一聲歎息從阿雅那邊傳來。
“你仔細想想，你在河邊昏迷後，還發生了什麼？”忘川在藥囊中尋找著什麼。
“我……口很渴，在河邊發現了一個果子，就把它吃了。”詩妍苦著臉，肩上的傷口愈發疼痛。
“找到了。”忘川尋出一個黑色小陶瓶，從中倒出了些許晶藍的粉末，“詩妍，把它吃了。”
她按他吩咐，將這些粉末盡數服下，立即覺得疼痛感少了幾分。忘川眉關緊縮，“看來詩妍你吃的是‘淚珀’了。”
“淚珀？”詩妍問道。
“淚珀是依附在樹上的‘淚鰱’所產。而這淚鰱，便是三途河中唯一的生物。在換句話說，你吃的，是淚鰱的眼睛。”忘川解釋著。
她立即感到胃中一陣翻騰，“淚……淚鰱不是沒有眼睛嗎？”她真的不想吃如此惡心的生物的眼仁。
“淚鰱是這三途河裏引渡亡魂，食人屍體的‘引渡者’。確實，淚鰱平時沒有雙眼，不過在每月的十五，引渡亡魂時，它們是有雙眼的。”他也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淚珀原是為那千世鳥所準備，不想卻被你吃了。原本千世鳥吃完淚珀，淚珀中的靈力使千世鳥可飛得更高處，接受更多天地恩澤，集蓄靈力。而在每年八月十五日墜入三途河而死，為淚鰱提供引渡的靈力。如今你身上這道已愈合卻又裂開的痂，我想便是淚珀之效。要想根治此痂，隻有一種方法——引渡。將活人引渡過去，便可將淚珀靈力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