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京劇的韻味(2 / 2)

在動作與唱功中是如此,在道白中同樣可以品出十足的韻味。最典型的如梅派代表劇目《霸王別姬》。這是一出融敘事與抒情為一體的經典作品。霸王在劇中也有獨特的表現,而虞姬的唱念和舞蹈對於完成本劇情境交融的傑作的確起到了核心的作用。如果說虞姬的那段“西皮南梆子”“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是在交代這個戰場之夜已經發生和將可能發生的事件,而另一段“西皮二六”“勸君王飲酒聽虞歌”則是由景生情而自然地演說曆史以及她省察到的教訓。當然,許多人可能均為這些深沉優美的唱腔所陶醉,而對它前前後後的非常重要的道白未予足夠的重視。其實,虞姬在此夜晚之道白亦多為情境交融的典範之作。例如:

雲斂晴空,冰輪乍湧,好一派清秋光景。

旦角之凝重抑揚的感歎,將此際四麵楚歌、軍心離散的時空環境烘染得悲涼淒清。試想:夜空如水,中秋月湧,如是喜慶圓滿,當然是相得益彰,但卻恰恰是大勢逆轉,回天乏術,愈顯得那“離散之情”變得緊迫濃重。演員傾注一腔悲情,傳遞著天候與人氣的劇烈反差,實在有四兩撥千斤的效果,具有人不忍聽又不能不聽的震撼力。在京劇行中,素有“三分唱七分念”之說,雖不免有過分強調道白的感覺,但至少說明“念”並非無足輕重,而且具有唱腔所不能替代的魅力。

妙不可言的“嗖”

在京劇行內,常被提到的一個詞兒叫做“嗖”(兒話音)。所謂“嗖”,我的理解是一些小腔的處理與運用,往往在某種犄角旮旯處達到妙不可言甚至銷魂奪魄的效果,是濃化唱腔藝術魅力、強化京劇特具韻味的不可或缺的功夫。它當然有別於那種平直粗疏、大而化之的有欠精製,體現了一個真正的“角兒”的不同凡響之處。不能否認的是,這種“嗖”最多的當出現在一些最“吃功夫”,難度最大的板式唱腔之中。因為這類唱腔極其婉轉,“彎兒”最多,唱得好時無疑最能顯現韻味。如《甘露寺》孫尚香一出場唱的那段“西皮慢板”:“昔日梁鴻配孟光,今朝淑女配賢郎”,多為六句,但膾炙人口,梅、程、張等流派均演此劇,雖在唱詞唱法上略有區別,卻又都優美百轉,韻味十足。其中關鍵之關鍵在於邊角無遺,絕無一絲“偷懶耍滑”但又輕重得宜,抑揚自如,續斷相糅,渾然一體。當年有些戲迷花錢買票,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為了品享孫尚香的這段“慢板”與喬玄的“勸千歲殺字休出口”(西皮原板轉流水)。

由此又引出一個問題,即不能說“嗖”隻能出現在表麵上難度大、彎兒多的唱段中,事實也不那麼絕對。如上所述,《甘露寺》中老生的“流水”唱段同樣也被過去的名家演唱為經典名段,緣何?就是因為他們能夠在長期的磨礪中,將唱腔打磨得簡而不薄,暢而不流,在不變中有變化,大致相似的句子中多顯差異,而這些差異恰恰又是最出“嗖”的地方。如果沒有這些差異,如果沒有一個又一個的“嗖”,“流水”就真唱成流水了,變得了無味道。這也就是大家與一般演員的精微差別吧?

當然,也有些同胞覺得京劇某些唱腔唱段拖得太長,統共沒有幾個字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天。其實這種“反映”不僅現在有,過去也有的。這很難籠統地判定為對與不對。因為它一是京劇形成的傳統使然,二是不那麼愛好者的欣賞習慣所致。其實字句不多唱得很長並不都意味著是缺點,相反可能作為京劇藝術獨具的不可重複的美質也正蘊涵此處。譬如《文昭關》中老生唱的“二黃慢板”:“一輪明月照窗前”之句就特別複繁,難度相當大,而戲迷們最被吸引的也在於此,模仿學唱往往也在於此。旦角《玉堂春》一句“西皮倒板”“玉堂春含悲淚忙往前進”轉慢板“想起了當年事好不傷情”,僅僅四句,便唱個不亦樂乎。凡為名角常常在這裏出彩。為何?在相當程度上得力於一些裝飾音的精致美妙。“傷”字與“情”字間極其短暫的頓挫,隨即“情”字又迭次起伏拖腔。此情此味,“嗖”盡得其妙,絕了。

與此同時,京劇中有的流派,其唱腔更加自然自如,空靈有如天籟之聲,似乎絕少裝飾。其實,這並不能說它沒有“嗖”而隻能說是其“嗖”蘊於自然,不露行跡。此種唱腔應被理解為某一類名家的獨具風格,是另一種較高的境界。

(責編:郭文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