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杜明腦子裏還在翻騰著剛才趙秘書電話裏說的事,舉一反三,由近及遠,越想越多,越想越睡不著,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把眼合上。一睜眼,窗簾上方已經被陽光染紅,他爬起來到機關食堂吃過飯,已經8點多了。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想著夜裏考慮好的著手急辦的兩件事。兩件事都牽著徐庶。在提拔徐庶之前,需要策略地給他透點口風,表示出領導的關心,不能說上麵領導提到他了,是自己關心他、看重他,要把他安排到適當的領導崗位。這麼多年幾任書記都把他當驢一樣使喚,可沒有一個領導關心他回報他,是他體貼他看重他把他提起來的,對這樣的領導就是木頭人也會感激涕零的。如果以後他果真進了省委機關,對自己的好處自不待言……杜明想著心事走到小院門口,見通訊員在值班室門前微笑著恭候,便吩咐說,通知徐庶,讓他到我辦公室來。
話音未落,值班室門一開闖出個人來,響亮熱情地說:“杜書記,吃過了,不用通知,我早就到了。”
說話的是疙瘩鄉的黨委書記徐曙。昨天他就聯係,說要來給書記彙報鄉裏最近整頓幹部作風取得的成效,說來便來了。曙與庶同音,他以為書記正要找他。
看著麵前的徐曙,杜明心裏咯噔一下:夜裏一時沒有想起來,這也是個叫徐曙的!這個徐曙三十五六歲,大學畢業,自己到任後市委領導打招呼才提拔起來的,最近一直活動著想進縣政府班子呢。杜明心裏明白,他說來彙報工作是個借口,實際是來跟領導套近乎,摸底的。這個徐曙無論從職位上還是活動能力上都比那個徐庶優勢得多,省領導會不會說的是他呢?
徐曙當然不知道領導心裏想的什麼,見書記怔怔地盯著自己,顯得有點慌亂。心想是不是身上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連忙低頭看看筆挺的西裝和腳下閃亮的皮鞋。雖然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臉,但出門時照過鏡子,白生生的大圓臉雖然肥了一點,但妻子說胖得好看。他正不知所措,杜明回過神來,恢複常態,將錯就錯,笑著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快,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邊說邊禮節性地伸出手來。徐曙趕緊迎上去,用兩隻手握住一隻手。
兩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來。徐曙掏出盒大中華。他不吸煙,拆開抽出一支敬給上級,又敏捷地打開打火機。見上司吸一口靠在沙發上愜意地吐著一縷白煙,徐曙把還有十九支的煙盒放到茶幾上,這才看著書記的臉色說道,又個把月沒見麵了,杜書記好像又瘦了些。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從全縣發展的長遠著想,一定要注意身體呀!見書記麵帶微笑沒有回應,知道這類套話領導聽得多了,再說無益。於是幹咳一聲,清清喉嚨直奔正題。說我來向您彙報彙報我們鄉最近的工作。接著從整頓幹部作風說起,做法經驗效果,一套一套的,最大效果是今年同期GDP比往年翻了一番,預計年底跨入全省十強鄉鎮行列應該沒有問題。
徐曙腦子好使,表達能力很強,言簡意賅,要害處往往像特寫鏡頭似的,加上一個細節片斷或幾句趣話,生動形象。聽他彙報,像聽評書,簡直是一種藝術享受。杜明心裏有事,穩穩坐在那裏,似乎在聽,腦子裏卻在反複回憶著昨夜趙秘書電話裏說的情況,掂量著麵前的徐曙和縣委辦的徐庶,分析省委領導到底指的哪一個。對他的彙報幾乎一句也沒聽進去,卻裝出認真的樣子不時點點頭,聽他不說了順口說句:工作做得不錯嘛!
“強將手下無弱兵,主要是書記領導有方,思路清晰,指揮得當,有這樣的領導,工作再苦再累也不覺得。總想著不幹出個樣子來不要說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了,咋有臉見您呢!”徐曙忙順著杆子爬。
書記把心思收了回來,暗忖省領導指的很可能就是麵前這人,於是笑了笑說:“你工作不錯,能力強,又年輕,好好幹,很有前途。”
徐曙趕緊說:“我吃多少喝多少您還不清楚,能混到這一步還不都是您栽培的結果。你曾教導說,進步沒止境。如今已是奔四十的人了,時不我待,要繼續進步還離不開您的幫助。”
“圖窮匕首見”,下屬話說得委婉,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想進政府班子,當副縣長,這意思他已不止一次表達過了。——哦,他會來找我,就不會去找省、市領導嗎?省領導說的“徐庶”可能是“徐曙”,看來這小子也夠神通廣大的。想到這裏,杜明望了一眼斜側著坐在沙發上,臉上始終帶著恭順媚笑的鄉書記,試探著說:“我已經多次說過了,對於你這樣有魄力有培養前途的幹部,我會竭力舉薦的,但決定權不在縣裏,你沒有去上麵做做工作?”
“沒有!”徐曙回答迅速而又肯定,“雖然我的老嶽丈是省建公司老板,省委省府擴建維修工程都由他們承攬,與許多省領導很熟,還斷不了一塊兒喝個酒吃個飯什麼的,但我從不讓他過問我工作的事。有句老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我們是黨的幹部,在地方工作就要靠地方領導。您是我的頂頭上司,是我最尊重最知心的領導,您對我關懷備至,恩重如山,能在這樣的領導手下工作,還用鑽牆打洞費盡心機去找那些夠不著的大官嗎?”
徐曙信誓旦旦,說得動情,杜明在心裏一陣冷笑,知道像徐曙這樣精明的人,絕不會跟那些頭腦簡單的人一樣,在自己麵前炫耀與上層的關係,而是千方百計表白對你的耿耿忠心,並且非一棵樹上吊死不可。所以,他越是這樣表白,杜明越是懷疑他正在走“上層路線”,越發斷定趙秘書說的十有八九就是此人。今天如果他實話實說掏心窩子,自己也許會向他透露些信息,甚至還可與他“攜手共進,互利雙贏”。他不說真話,自己更不能吐真言。杜明揀路邊的好聽話說著,與他虛與委蛇一陣把他打發走了。出門之前,徐曙又從公文包裏掏出一整條中華煙來放到茶幾上。杜明客氣幾句也就收下了。
杜明拿起煙來發現一端拆開又封上過,有點異樣,打開看時吃了一驚,就在抽去一盒煙的地方塞著一遝人民幣!到任縣委書記後,雖然有人給他送過錢,那都是企業老板經理之類的人,除了一些煙酒外他都如數退還,還要批評一頓,慢慢就沒人敢再給他送錢了。沒想到作為鄉黨委書記,徐曙竟來這一套,想坑人嗎?他立刻拿起電話想把徐曙叫回來臭罵一頓,冷靜思量後又忍住了。那樣就把人得罪透了。對這樣上躥下跳呼風喚雨的人物得罪不得。這錢決不能收,但這會兒也決不能退,最好的辦法是等換屆結束後再退給他。
心情剛平靜下來,周縣長便打來電話。縣長是行政一把手,但要在黨委領導下開展工作,因此在縣裏實際是二把手,大事須向書記請示,特別是幹部人事問題。縣長說咱縣的幹部又好長時間沒有調整了,是否應該考慮調整一下,激發一下積極性。如果提拔政府這邊,有個人他考慮來考慮去拿不定主意。因為論資曆論能力都差著一大截子,可論後台上層關係又不能不提,說起這人你可能也有印象,那天巡查單位義務植樹……書記說你不要兜圈子,快說是誰。縣長說就是政府辦新來的那個姓徐的姑娘。杜明記憶屏幕上立刻點擊出一個娉婷婀娜姣豔鮮嫩得像一株帶著露珠的牡丹似的美女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