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龜峰山鄉是一個山區鄉鎮,你看,這不,山上鬆毛蟲發了,好好的、青翠翠的、綠油油的,轉眼間就變得黑黝黝的東一片西一片或者火燒火燎的南一處北一處的,從山上放下來的水裏全是漂浮著的毛絨絨的蟲子,人們全身騷動,伸出布滿老繭的手四處瞎抓撓撓,大家都在說,難受啊,渾身上下癢癢的,能不癢癢的?這不,眼下正商量著法子對付鬆毛蟲,正在寫報告到縣裏請求支援,法子不是沒有想出來,報告還在路上的時候,栗櫻蜂又出現了,揚花吐蕊的板栗樹葉裏包裹著全是吸食栗汁的蟲,這又象是在吸著山民們的血汗似的,痛在心裏,人們噴噴不平地說,狗日的,不讓人活了?
杜鵑讓人到茅草大窪從樹林裏將徐長卿找到了鄉政府,徐長卿在山上呆了整整一個星期了,本來烏黑的臉現在更是黑包公一個,他以為鄉長找他回來彙報工作一進門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來了消滅鬆毛蟲、栗櫻峰的事,他說,要消滅鬆毛蟲一定得用飛機撒藥,再就是用人工去捉,那真比大海撈針還難,至於栗櫻峰呢,我已經采用了三管齊下的方法,一是噴硼,打藥;二是發動人人上山采摘蟲蛹的嫩枝,每家都不低於一百斤,送至村委會過秤,還動員學校放了三天假組織學生上山采鬆毛蟲;三是結合治理鬆毛蟲的辦法準備迎接縣裏飛機撒藥。
你辛苦了,杜鵑說,我今天找你不是說滅蟲的事,縣紀委的同誌來了,點名要找你,你有什麼事?先給我講講,或許能幫你一把。
徐長卿立即緊張起來了,臉開始有規律地一紅一白。他能不緊張?徐長卿有一個不幸的家,大兒子高中畢業後被鄉勞動服務公司送到深圳建築工地上打工,這在當時是要開後門才能弄到指標的,不料一年後,在一次樓房封頂的時候從車上墜了下來,當場就有六人死亡,他兒子竟然奇跡般的活了下來,但終於再也沒有站起來,下半身癱瘓了,雖然用盡了打工的積蓄還搭進去了家中的盈餘,治遍了好幾個大城市的名醫院,就是不能站起來,就在這一年老母親也中風倒在床上,妻子一急又大病一場,雖然堅強不屈地站了起來,但是走路弱不禁風,一動三歎氣,用徐長卿的話說是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一個站著,還有一個四處跑著,這跑著的就是他的小兒子,高考那年七月,名列前茅的兒子考了三門課後喜滋滋地走出考場,在回賓館的路上被一個醉漢的摩托車撞出幾米遠,沒能參加後三門功課的考試,這事讓兒子怎麼也想不通,從病房裏出來後再也沒有走進教室,也沒有回家,就開始了四處流浪的生活。
“我還是夠堅強的!”徐長卿紅著眼睛說,“我又沒有得罪誰,是哪個狗日的告了老子的歪狀。我不想升官不想發財,與誰都沒有恩怨的。”
最近鄉裏都在議論鄉黨委書記黃櫨要走的事,他走了,自然就是鄉長當書記,誰當鄉長呢,有三個人是最有競爭力,徐就是排名第三個人。
杜鵑想,這個人真的是百事好,能身先士卒、吃苦耐勞,資曆深厚,經驗豐富,很有感召力,隻要你交辦給他的事沒有不能完成的,是一個難得的好幹部,就是有一點不得人愛,手腳太大了一點,指甲太厚了點,多次在很多場合提醒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這事也難怪他,不幸的家庭、無愛的婚姻、單調的生活、枯燥的工作,這一切隨時都有可能要發生點什麼,如何做到能樣樣讓他改正又不打消他的積極性呢,她想好好的同紀委的同誌座下來談一談。
“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我承認有違紀的行為,”徐長卿罵了一通後還是很主動地對他的鄉長交待了,他希望借此來換得鄉長的同情,然後讓她出麵保護他,他相信這一點她是能夠做得到的,為此他毫不保留地說,“一是給兒子買了一輛不鏽鋼輪椅,這兩塊錢是在民政辦報的帳;二是在衛生院報銷了老婆的醫藥費,大概五千多塊錢;三是在農技站報了一千多元錢的摩托車油錢。其它的?應該說------沒有。”
“你說的都是真話?”
“都是真的。”
“有沒有進按摩店,或者……”
“真的沒有,在你麵前我還能說假話,我不能睜著眼睛跳岩。”一顆豆大的淚珠從徐長卿帶有魚尾紋的眼裏流出來了,他哽咽著說,“再說,我老婆又不是不可以用。”
後一句話將杜鵑逗笑了,她說,“看在你我同事一場的份上,今天我保你一程,下不為例。”
縣紀委的鄺主任說,這樣做是行不通的,徐長卿同誌所犯的錯誤是很清楚的,且證據確鑿,性質嚴重的,不重處罰就不足以平民憤,不嚴加教育就不足以懲前毖後,就達不到治病救人的目的。
杜鵑說,就少罰一點,他手頭確是沒有錢,你就是開除他,他也拿不出來,他家情況我剛才給你們介紹過了,這樣吧,由鄉裏先墊付著,日後再從他的工資裏扣除三千怎麼樣?
鄺紀委說,看在你杜鄉長的麵子上三千就三千,不過中午得好好地陪我喝一杯。
杜鵑連連說,好!當然,那當然。一麵吩咐廚房裏加菜,說如果不行的話可以到街頭餐館裏送幾個好菜到鄉政府食堂來,紀委來了三個,加上司機四人,杜長生主任特意安排好了盧會、崔風使、蘇合香作陪,馬先蒿自然是少不了的,因為他是紀委書記,剛好形成一對一,再加上杜鵑,顯然鄉裏的人占上風,但是杜鵑一上場就聲明:下午有一個抗旱現場會在七姑崖水庫召開,她得趕過去,不能多喝,鄺主任用狐疑的眼光望著杜鄉長,大家紛紛說,的確有其事,崔風使接過話茬說,我剛從現場會趕過來的,吃完飯就得去,八成山辦事處十個村的確是幹得到處冒煙,人蓄飲水都有些困難呢。
有這樣嚴重?鄺主任似乎有些不相信,好在來的司機是龜峰山鄉的,就趁機說,是真的,是真的。
喝到第三壺老米酒的時候,杜鵑向崔風使拋了個眼色,崔風使立即心領神會地站起來,到門外轉了一圈後,匆匆地走進來大聲說,杜鄉長,杜鄉長,你的電話。
鄺主任正在興頭上,罵了一句,這電話也來得太巧,遲不到早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又拉住杜鵑說,我剛喝了一杯,你要接電話可以,喝了我這一杯再去接電話也不遲,就是縣書記打來的,我還能說句話,不要緊的。
杜鵑無奈,隻得喝了第十二杯,她硬著頭皮喝了下去,說話明顯高八度,她說,各位,失陪了,我要去接電話,就讓我們的幾們書記陪一陪,走到門口回頭對蘇合香說,蘇主任,這回看你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