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陽光照射到出租車裏,又映到白方臉上,讓他有點說不出的難受。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最近這麼怕光,隻要有陽光他就會感到心髒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腦子也隨之變得混沌一片,好像又走近了那個充滿濃霧血腥的夢中小鎮。耳邊似乎又回蕩起莫名的哀號,聲音淒厲恐怖,簡直要鑽進白方的大腦把他撕成碎片。他用力按著悸動的胸口,好半天才恢複過來,卻發現路有些不對。
“你這是要去哪裏?去我家不是這個方向!”
“是啊。可是這裏通往另一個地方。”出租車司機的聲音怪怪的,臉上的笑容也詭異得很。
“另一個地方?是哪裏?”白方的心髒跳動得更厲害了,他的頭也開始劇烈地疼痛。
“黃泉路!”出租車司機從嘴裏輕鬆地吐出三個字,回過頭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停車!”白方驚恐間怒吼一聲去搶方向盤,卻不留神一頭撞到出租車司機腦袋上。兩個頭顱碰撞的瞬間發出清脆的響聲,滿天的金星布滿了二人的雙眼。出租車司機用盡全力推開白方的身體,艱難地將刹車踩到了底。
汽車發出尖利的號叫撞到隔離帶上停了下來。白方趁此機會拉開車門猛地跳到人行道上,拚命向前跑去。身後出租車司機解開安全帶衝出汽車,看著白方的背影拿出了手機撥打電話。
他是誰?為什麼要說帶自己去黃泉路?他又有什麼目的?白方在奔跑中思索著,卻怎麼也不得要領。遠處,出租車司機已經打完了電話,望著白方的背影微微冷笑著。
二
清河文物市場是個自發的露天文物交易場所,因為毗鄰市郊大道,所以早在解放前就常有些文物販子或盜墓的來這裏“散貨”,一來二去就形成了規模。解放後市場曾一度關閉,改革開放後重新恢複,近年發展勢頭很猛,已經成為了塞北地區最大的文物市場之一。
白方到的時候剛過中午,市場上人並不多。他搖晃著有些眩暈的腦袋點了支煙等人,邊抽邊想這幾天的事。雖然說和妻子胡夢雲的感情並不深,但怎麼說兩人也一起生活了好幾年,她這一死多少讓白方有點傷感。最讓他不能理解的是她的死因。為什麼會中毒?中的又是什麼毒?難道這幾天有人給他們下了毒?這也剛好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連著三個晚上做同一個噩夢了。可是下毒的人又是誰?目的又是什麼呢?
正午的陽光透過薄雲照射到白方身上,使他又有些不舒服。剛才回家取畫的情景如夢魘般湧現:屋子空蕩蕩的,床上還淩亂地堆疊著沒有收拾的被褥;空氣中彌漫著昨晚混合了兩個人體液的味道;木地板上踩滿了各種腳印,想必是趕來搶救他們的醫護人員和鄰居留下的。白方望著床鋪,又想起了看到夢雲最後一眼那可怕的、掛滿鮮血的麵孔甚至幻覺中血淋淋的場景。他不敢再多想,伸手去牆上取畫,卻又被嚇了一跳。
畫中女人的臉上充滿了陰森及憂鬱,她陰冷的目光宛如二道利劍刺入白方的眼睛。一瞬間白方竟被這幅油畫嚇得連打了幾個激靈。他想起了夢中無時無刻不出現在眼前的雙眸,它們為什麼這麼相似?頭也驀然疼痛起來,好像那兩道利劍真的穿過瞳仁深入大腦,又掛著白花花的腦漿混著鮮血帶著個黑色的眼球拔了出來。白方下意識地摸了摸了雙眼,後退了一步,他恍惚又見到濃霧中那個鮮血淋漓的女人捧著一對鮮紅的乳房站在自己麵前。
戰栗攜著驚恐,變成一股無形的壓力將白方攬入懷中。他抱著欲裂的頭退到牆角,胸口如同泰山壓頂般難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到畫上,使白方看到那個西方女人的麵孔甚至開始變得有些扭曲,張牙舞爪的。他咬著牙從桌上抓起張昨天的晚報裹在畫上,揪下來夾到腋下就往樓下跑,再也不敢往畫上看一眼,速度快得甚至連屋門都忘記關。而此時屋角的衣櫃當中,一道陰森的目光正冷冷地注視著他。
“大哥,這麼急叫我來什麼事啊?”一個年輕的男聲打斷了白方的沉思。他回過頭,看到一個身材精壯的小夥子正站在自己麵前,臉上帶著明顯的詫異神色。
白方扔掉手中的煙頭,將腋下用報紙包的畫交到對方手中說道:“老二來啦,找你來當然是好事。”
“什麼好事?”老二看到白方一臉的官司相就有些不信。
白方勉強笑了笑,掏出支煙來遞給老二:“我媳婦死了!”
“嫂子她……死了?這是好事?”老二有些疑惑。
“還記得前幾天在這兒買的那幅畫嗎?一買上它我就開始倒黴,連著三個晚上都做同一個噩夢,搞得我成了神經衰弱。昨天晚上我媳婦甚至中毒死了,屍體現在還在公安局,死因不清楚。”白方憤憤地又點了支煙。
“有這種事?八成這賣畫的有問題,得讓他賠償咱們損失啊。”老二突然咋咋呼呼地提高了聲音,停頓了一下又問白方:“那該怎麼辦,再找幾個朋友過來?”
“用不著。”白方揮手製止了他,“你跟我走就行,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說著話白方指著遠處補充道:“你看到河邊欄杆旁那個戴著大草帽的家夥沒有?就是他吧?”
“對,走吧。”老二麻利地從腰間掏出把小刀握在手裏,比劃了兩下。
就在白方抬腿的瞬間,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祥感像過電般從身體裏流過,這是種從未有過的、足使白方膽寒的感覺。他慌亂地站住腳,腦海中又憶起夢中的情景。為什麼會有這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感?難道自己不該去嗎?可是很快他又被即將到來的橫財衝昏了頭腦,毅然向前走去。
白方沒有宗教信仰,也幾乎不信鬼神。在他的概念中,隻有個人欲望的滿足才是生命的真諦,為了這個目標他可以犧牲身邊所有人及所有的一切。隻要能達到目標,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以使自己的生活更快樂就行,身邊發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準確地在第一時間和自己的利益聯係起來,這次也不例外。他從未想過自己這麼做是否正確,反正已經認定這個賣給他畫的人不懷好意致使自己倒黴了,所以現在他最關心的是和對方要多少錢的問題。想到這裏白方嘴角掛起了陰鬱的笑容,這筆錢自己掙定了。
他們走到戴草帽的男人麵前的時候那人還沒有察覺,隻是低著頭盯著麵前的攤子發呆。寬大的帽簷遮掩了他多半個身體,仿佛整個人都蜷縮到了帽下的陰影之中。
“大哥,還認識我嗎?”白方的聲音謙和平靜,好像在和熟人聊家常。
男人緩緩地抬起頭,用右手輕輕地略抬了一下草帽,露出一雙混濁的眼睛瞪著白方,許久才開口:“你是……”
“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不記得我那還記得這幅畫吧?”白方示意老二把包著報紙的畫遞了過去。
男人看到畫,臉上遽然變色,猛地站起身拚命往後退去,劇烈地搖著頭:“不……我不認識它!”
“你想賴賬?”白方身邊的老二突然激動地衝上去一把揪住男人衣領,順手將他帽子打落在地。“就是你這幅畫害了我大哥的,你說吧,該怎麼辦?”
下午的陽光犀利地照到男人頭上,他好像久未見到光芒的倉鼠般眯起眼睛,身體也開始輕微地顫動,用微弱的聲音回答:“不……不……不是我……”
老二揮手將畫上的報紙抖落,厲聲道:“看清楚,這是你的畫,不想認賬是不是?”
油畫在陽光下反射出一種瘮人心肺的光芒,直照得白方陣陣不舒服,全身乏力且有種想吐卻又吐不出來的感覺。他想先揮手製止老二的衝動,卻抬了兩次胳膊都沒有成功。就在這時隻見賣畫的男人臉色大變,眼睛也瞪得溜圓,像剛剛吸過海洛因似的顫抖著身體猛力推開老二,然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敏捷爬上清水河欄杆,縱身跳了下去。
清澈的清河水隨著男人身體的下落發出“撲通”一聲巨響,濺起丈高的水柱,緊接著就聽到人們驚慌的喊叫聲:“不好了,有人跳河啦!”
驀然間白方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他強壓著胸腔中的痛楚條件反射般的推開老二轉身就想跑,卻正撞到一個正趕來人的懷裏,被來人強有力的手抓得動彈不得。
“是你?”白方看到自己身前竟是身著警服的刑警李偉,而他邊卻站著剛才要拉自己去黃泉路的那個出租車司機,也正在用虎視眈眈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來吧,我帶你去黃泉路!”出租車司機似笑非笑地望著白方說道。
“小吳,別跟他開玩笑了,我怕這家夥會被你嚇傻。”李偉輕哼了一聲說。
“就這點膽還來訛詐別人呢?”小吳用嘲諷的目光望著白方,又扭過頭對嚇得發呆的老二說:“你一塊兒跟上。”說完話拉著白方和老二鑽進了停在路邊的汽車裏。
上車的同時白方轉頭看到已經有人指揮著開始打撈那個跳河的男人了。他的腦袋裏此刻亂糟糟的,像一鍋稀粥般迷糊。這個男人什麼要自殺?難道這幅畫真有什麼致人死命的魔力?那又是什麼呢?
三
從橋南分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臨走時小吳望著白方從審訊室裏無精打采地走出來,掃了一眼屋裏的李偉,訕訕地笑道:“你要是白天跟我回來哪還至於有這種罪受?”繼而用一種奇怪的口吻小聲嘀咕著:“讓能幹的人去立功吧,反正沒咱的份兒,連提出的意見都是錯的呢。”說著話點了支煙搖晃著腦袋聽起音樂來。
白方沒有理會小吳的牢騷,他的心髒難受得厲害,以前他可從沒有過這種事情。雖說他的爺爺、父親都死於心肌梗塞,但這麼多年來白方自信自己的身體還是非常健康的。這次是怎麼了?難道那幅畫裏真帶著可怕的力量?也許今天晚上躺下就不會再起來了吧?白方好像看到了自己倒斃在床上七竅流血而亡的樣子,而頭頂那雙帶著陰冷的眼睛裏甚至開始帶出笑意。他的心髒又是一陣急速的抽動。
“大哥,心髒不舒服嗎?很痛吧?”老二冷不防突然從身後躥了出來。
白方一驚,皺眉道:“怎麼不打個招呼?嚇我一跳!”
“真不好意思,他們問你什麼了?”老二賠笑著給白方遞過一支煙。
白方接過煙輕輕搖了搖頭:“沒問什麼,那個賣畫的我又不認識,有問題也是他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