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十:畫魂
生平不做虧心事,何懼三更鬼叫門?
一
白方從噩夢中醒來的時候全身已被汗水打透,連身下的涼席都浸濕了。他伸出顫抖的手憑空抓了幾下,似乎是想找點東西來慰藉胸腔裏劇烈跳動的心髒,可是他失敗了!於是他隻好瞪圓了雙眼喘著粗氣盯著暗黑的房間,真怕夢裏的東西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足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手撐著慢慢坐起身子。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以前白方的睡眠質量一直高得驚人,甚至可以用雷打不動來形容。可是這幾天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連續三個晚上都做著這同一個可怕的噩夢?又是什麼夢能把剛過而立之年且身體強壯的他嚇至如此?
漆黑如墨的屋子裏盛滿了可怕的靜寂,隻有牆上的掛鍾在孤獨地低呤著。它的節奏是這樣的:“鐺——鐺——鐺——”聲音清晰地傳進白方的耳朵,像是一把錘子在疾徐有秩地敲打著他的心髒,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夢裏那雙可怕的眸子似乎就飄浮在黑暗的房間中,伴隨著掛鍾的節奏在一眨一眨地注視著白方。轉瞬間它又變成了四隻、八隻、十六隻、三十二隻……好像滿屋都充斥著一雙雙冷冷的眼睛,它們錯落有致地眨著,望著。
白方驚叫著打亮床頭燈,取過一支煙來點燃。在吐出的徐徐煙霧中他略微平靜了一點,開始慢慢回憶著夢裏的每一個細節:陰沉的天空下,他走在氤氳著濃霧的小鎮上,放眼望去四周俱是白茫茫一片。遠處山巒城郭在霧色中映出淡淡的灰黑色輪廓,顯得那樣的遙遠陌生。身在咫尺卻朦朧模糊,空氣裏遊動著刺鼻的血腥味,緊緊包裹在白方的身體與濃霧之間。一陣陣宛如遊絲般的哀號從四麵八方飄來,鑽進耳鼓,深入大腦。
這是什麼地方?就在白方沉吟間,霧色中走近一個人影,好像突然閃現般映入他的眼簾。她是個年輕的女人,披頭散發身無寸縷,赤裸的身體上如蚯蚓般流動著鮮紅的液體,緩緩滑過白皙的皮膚;血腥味就是從她身上發出的。那是鮮血的味道,也是鮮血的顏色!
一行,兩行,三行……白方看到她從頭到腳都被行行的鮮血所覆蓋著,越來越多卻渾然不覺,身後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線向白方走來。她的雙眼空洞無神,嘴角卻帶著詭異的獰笑。她伸出兀自掛著血滴的僵直雙手,似乎在向白方索要著什麼。
“你是誰?”白方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驚恐,甚至變得有些走音。他恍惚間感覺這個女人好像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想不出在哪裏見過。
沒有回答,女人笑容依舊。她極為可怕的眼睛裏放射出兩道陰冷的目光,像利劍般洞穿白方的身體。接著她慢慢地屈臂把雙手放到胸前,抓住自己兩個輕微抖動著的乳房,竟然摘落下來,捧到白方麵前。那滾動著鮮血的兩個肉球似乎還在微微地顫抖著,散發著熱氣,胸前兩個碗口大小的傷口湧出汩汩血漿……
“啊!”白方低吼著扔掉手中的煙頭,現在實在不願重新回憶那可怕的夢境了。他戰栗著端起桌上的殘茶啜了一口,又轉過頭瞅了一眼睡在身邊的妻子夢雲,想看她醒了沒有。今天晚上她說有點不舒服,早早躺下睡了,否則平時早就應該被驚醒了。
身邊的床上,夢雲穿著粉紅色的睡衣平靜地躺著,她披散著的頭發遮掩了大半個麵孔;睡衣胸前的開口處光潔的皮膚上滲著密密麻麻銅錢大小的血癍,嬌豔欲滴得似乎要流出血來。
這是什麼?
原來夢雲身上沒有這些東西啊!白方驚愕間扒開她額頭前的長發想把她叫醒,沒想到一瞧之下卻把自己嚇得渾身發軟,一不留神竟跌落到床下。
他看見夢雲的眼睛、鼻子、耳朵及嘴角都正往下緩緩地流出鮮血,好像一道道蜿蜒的紅線,布滿了麵頰,觸手處卻是冰涼陰冷,原來她竟已死去多時了。
恍惚間白方看到死去的夢雲坐起身子,慢慢地穿鞋走到白方近前,輕輕解開睡衣的鈕扣露出前胸,然後用手將乳房摘下血淋淋地捧了過來。
“別……你別過來……”白方驚叫著想站起身子,卻難以移動半步;眼看著夢雲離自己越來越近,驚悚間隻感覺天旋地轉,而夢雲舉著兩個血肉模糊的肉團已經遮蔽了自己的雙眼;一陣濃烈的腥臭味撲鼻而來,白方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在一起……
她是誰?為什麼要做這樣的夢?
濃霧彌漫的小鎮、血淋淋的女人和滴著鮮血的乳房充斥著白方的大腦。他無助地呻吟著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白色的包裹之中。白色的牆,白色的被,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女人掛著淺淺的笑容正盯著自己。
“快點把那個警察叫過來,他醒了!”女人清脆的聲音回蕩在白方耳邊。
嘈雜的腳步聲和開門聲過後,一個身著黑色製服的年輕男警察來到了白方床頭:“你感覺怎麼樣?可以說話嗎?”
白方木訥地點了點頭,“這是什麼地方?”
“醫院!是早上找你妻子晨練的鄰居發現並把你送來的。”
“我妻子夢雲呢?她怎麼樣了?”昏迷前那可怕的一幕又浮現在白方眼前。
“她死了!”看上去這個警察的年齡和白方應該相仿,卻顯得更加老練成熟,古銅色的國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聲音也頗為職業,“我是咱們塞北市橋南區分局刑警隊的李偉,負責調查你妻子胡夢雲的死因,希望你能配合我的工作。”
“她死了?”白方努力回憶著昏迷前的細節,轉瞬間他又好像看到白色的房間裏如剛落夜幕的天空般多出了一雙雙陰冷眼睛,它們錯落有致地眨著,望著他。一種極度的恐懼帶著寒意侵入白方的身體裏,“不,她沒死!她不是人,她是鬼……”他按捺著起伏的心髒用盡全力歇斯底裏地叫喊著,直至李偉用力按住他。
“你冷靜一點,一個大男人至於嚇成這樣?”李偉的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鄙夷,他根本瞧不起白方這種人。
其實白方本身也不喜歡和警察打交道,這也是他的職業特點所決定的。白方是個文物販子,經常從內蒙古倒騰一些東西到本市及沿海地區,所以遇到事情時更願意找一些道上的朋友來解決,這在白方看來遠比警察可靠得多。此刻他望著麵前不苟言笑的李偉,終於安靜下來,不過表情多少有些尷尬。“你想問什麼說吧?”他停頓了一下又擺擺手,“請你把手拿開。”
李偉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後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本來邊記錄邊問道:“你妻子胡夢雲昨天晚上什麼時候睡的?有什麼異常沒有?”
“沒,就是說有點不舒服,8點多的時候就睡了。”白方扭過頭盯著天花板,似乎在回憶什麼。
“她躺下就睡著了嗎?”
白方皺著眉回答道:“你到底想問什麼?我們的私人生活你也管嗎?”
李偉輕哼了一聲,道:“你的個人生活我當然無權過問,不過你應該知道的是她的死亡時間是昨天淩晨1到3點,死亡原因是中毒!”他故意把“中毒”兩個字加重了讀音。
果然,白方一下子就驚呆了,好一會兒才磕磕巴巴地問道:“中毒?她……怎麼會中毒?是什麼毒?”
“這我應該問你!”李偉的聲音變得冰冷異常。
“我怎麼知道?”白方轉眼間又恢複了他那副凡事滿不在乎的尊容,幹脆從床上坐了起來。
接著李偉開始盤問白方最近的生活細節,甚至連他經常去哪個發廊找哪個小姐都問得一清二楚,直至白方有些火了:“你們不去找正經線索瞎纏著我幹什麼?難道現在掃黃也歸刑警管?”
李偉倒沒有生氣,搖著頭有些無奈地合上本子道:“作為公民,你有義務配合我們的調查,而且你妻子是非常規中毒,具體致毒原因及中了什麼毒還在調查,所以事情搞清楚前你不能離開本市,電話保持二十四小時開通。等明天你身體好一點再去公安局認屍辦手續吧。”說完這些話他有些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白方,轉身離去。
看著李偉剛關上門,白方就從床上跳了下來。他的頭還有點痛,心髒也不太舒服,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略有些激動的心情。他已經想起來為什麼這三天自己會連著做夢了,甚至妻子的死沒準還和它有關。
一定是那幅畫!白方極為肯定地想。
可罪魁禍首真的是它嗎?它又是幅什麼樣的畫?
三天前白方路過清河文物市場,以極低的價格在一個戴著草帽的中年漢子手裏收了一幅油畫。那是幅肖像畫,上麵畫了一個身著白紗的西方年輕女子,酥胸半露,嬌豔誘人。白方當時正從市場路過,職業的敏感告訴他這畫一定能賣出個好價錢。於是在朋友老二的攛掇下,兩人連嚇帶蒙地把畫從中年漢子手裏買到,還沒來得及出手便掛在自己家裏。可是自從這幅畫進家門,他晚上睡覺就沒有安穩過,昨天甚至還被死去的妻子嚇了一跳。所以白方認定這畫一定有問題,沒準真還是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不過“賽翁失馬,焉知非福”呢?在白方看來這倒是上天又提供給他發財的一個良機。
對於昨天晚上的事白方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一是他本身就不屬於那種思維縝密的人;二來反正現在也沒事了,過去就過去吧,八成是當時夢還沒醒加上看到死人後被驚嚇而產生的幻覺。現在最重要的倒是要回家把畫拿上,然後去橋頭找那個中年漢子好好訛詐筆錢是正經事。至於死去的妻子胡夢雲白方更無所謂,反正這幾天有公安局的人管著,大不了將來給她們家點錢再找一個嘛。女人還不多的是?
當年白方和她結婚最重要的想法是利用老丈人在物資局的關係,現在老丈人一退休就沒了利用價值。而且以白方做人的原則來看感情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因為在他的觀念中隻有欲望的滿足才永遠占據著第一的位置。
衣服就在身邊放著,白方隨便套上就開門往外走,卻和正要進門的小護士碰了正著。小護士看白方要走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幹什麼去?費用還沒結呢。”
“哦,我找那個警察有話說。”白方掙脫了她往外就跑。
“他已經走了……”小護士在背後喊著。
白方邊跑邊往後瞄了一眼,心說我又沒讓你們送我來,憑什麼要我給錢。白方想著,跑到醫院大門外,鑽進一輛出租車往家駛去,一路上還在憧憬著找那賣畫的中年漢子要多少錢合適。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卻正在走上一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