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五：兩兄弟
一、弟弟
我叫瑞虎，現在正坐在豐田普銳斯轎車裏向青穀方向疾馳。
時間過得真夠遲緩的，不過，今天總算來了。我記得三年前我也曾駕駛這輛車前往青穀，那一天我試圖殺死一個初次見麵的人。
那時我的母親艾莉還活著，她給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讓我回家。
她是個網蟲，自從父親死後，她更加沉溺於網絡。那些年她幾乎足不出戶，在青穀別墅——父親留下的唯一讓我見到過的財產裏每天與天南地北的人聊天。她很寂寞，我知道。
我在深圳擁有一家隻有一二百萬資產的小香水公司，勉強讓我成為一個老板。父親生前擁有一家大公司，十年前他出售了自己的公司，因此擁有至少十億身家。但他除了幫我開辦這家小公司外，沒有再給過我一分錢。他是一個守財奴，生前與艾莉在遠離深圳的青穀別墅裏過著很普通的生活，身上的衣服都是國內品牌，家裏見不到一件像樣的貴重物品。五年前我每周都會回家陪伴他的餘生，對他謹小慎微，言聽計從，但無論我怎樣做也沒能再從他口袋裏掏出一個子兒來，後來我就幾乎不回家了，不久他的身體突然急劇惡化並最終死於心肺衰竭。他死時，一個名叫劉燦的警察多次上門詢問，他懷疑父親死於謀殺，最大的嫌疑人便是艾莉，不過他終究沒有得到任何證據。我對他的死一點也不感到悲痛，對於他的真實死因當然也不感興趣。
自那以後，艾莉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兩年後終於油盡燈枯，臨死前她給我發了這封郵件：
“孩子，我快三年沒有看到你了，媽媽預感到死期將至，想最後再看看你，而且你父親留下來的東西需要你們繼承。明天回家一趟吧。——媽媽艾莉。”
我欣喜若狂，十億財產終於要歸我所有了！
我旋風般穿上阿瑪尼西裝，提起LV公文包衝下了大樓。等我鑽進普銳斯牢牢係上安全帶時，突然意識到艾莉郵件上寫的“你父親留下來的東西需要你們繼承”裏用了“你們”這個詞，我是獨子，他們唯一的直係親屬，也就是他們唯一的財產繼承人，為什麼要用“你們”？
一定是艾莉的筆誤，我不安地想。
我發動汽車時，一個穿著灰白色工裝，渾身沾滿魚鱗的家夥擋在了車頭，他佝僂著腰，側著滿是汙泥的臉盯著我看，一雙髒手不自然地在屁股上擦來擦去。
我按響喇叭，他露出討好的笑臉，並沒有讓開的意思。
也許他是想討幾塊錢。今天我心情非常好，就成全他吧。我推開車門，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十元鈔票甩給他：“讓開吧！”
“弟弟，你是我的弟弟瑞虎吧？”那個家夥將錢遞回來問。
叫我弟弟？真是個拙劣的騙子！我厭惡地發出譏笑聲，重新鑽進汽車將喇叭按得震天響，大樓保安跑過來要架開擋路者。擋路者緊張地掏出一封書信從即將被我關閉的車窗裏塞進來，我看到上麵像是艾莉的字跡。這讓我吃驚，我急忙拆開看，的確是艾莉的親筆信，上麵寫著擋路的家夥是我的同母異父的哥哥瑞龍，並讓他來找我，然後一道去青穀別墅繼承財產。
這怎麼可能？但似乎也不無可能。
艾莉年輕時是一個混跡於歌廳的漂亮女人，為某個下流胚子生下一個私生子十分正常。她是在父親快五十歲時才嫁給他的，那時她才二十一歲。他們的結合緣於老男人對年輕漂亮女人身體的渴望和年輕漂亮女人對金錢的渴望。
想到這一切讓我感到惡心。
我按下車窗，對著拖拽瑞龍的保安招招手：“放開他，讓他過來吧！”
保安詫異地停下手。瑞龍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在車門把手上鼓搗了很久才終於打開車門，不安地坐了上來，車內頓時充滿了腥臭味，我是香水公司的老板，我厭惡臭味。
“你是幹什麼的？”我問。
“捕……捕魚，嘿嘿。”他發出不自然的笑聲。
一個下賤的漁夫竟然是我的哥哥，我怎麼也想不通。“你想分走我的財產？”
“這……”他局促地搓手，“我隻想見媽媽，我不要錢……咳，也許……要一點點就可以了。咳！”
這種說話冠冕堂皇的偽君子我見多了，見到錢，他們比誰都想要得更多一些。
“你知道我們將繼承多少財產嗎？”
“多……多少？”
“十億！”
“十億？十億！天哪！”他黝黑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你準備拿走多少？”
“這個……我……我……我不知道……”他激動得語無倫次了。
我嫌惡地皺起了眉頭，這樣一個低賤的人竟然擁有和我一樣的血統，而且還將分走我五億財產，上天實在太不公平了。我踩下油門，普銳斯駛上了深圳通往青穀的高速公路。
“係上安全帶。”我命令他。
他愕然地看著我，我指了指斜拉在胸前的安全帶，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在車內一頓翻找，好不容易找到安全帶，拚命拉扯，可就是拉不出來。他的腦門因此浸出一層汗水。
“土包子！”我憎惡地說了一聲。他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悻悻然地放下了安全帶。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滋滋”前行，往西北五十公裏下了高速便是一條車輛稀少的鄉村公路，道路窄小，僅容雙車通行，兩側布滿了岩石，據說這裏經常發生車禍。我突然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製造一起車禍，殺死身旁自稱我哥哥的家夥。他很低賤，但半小時後身價將達到五億元，而這五億元原本完全屬於我。
他沒有係安全帶，假如發生強烈撞擊，我會同時得到安全帶和安全氣囊的雙重保護，而他的頭則會撞上車頂，腦漿迸射，一命嗚呼。警察不可能查出真正的原因，而保險公司還會賠償我的車輛損失。
車禍！我全身燥熱，腳底用力，將油門直踩到底，普銳斯瞬間加速，從六十邁衝上一百八十邁，向前方轉角處的一座岩石衝去。
“啊——”瑞龍發出驚呼聲，左手緊緊攥住我的手臂。
車離岩石越來越近，我的恐懼也越來越深，假如撞擊力過於強勁，我自己也可能麵臨死亡，誰也不敢保證安全氣囊一定會成功打開。在車即將撞上岩石的刹那，我迅速打偏了方向盤，普銳斯像一頭失控的獅子擦過岩石從另一側衝出公路，向不遠處的懸崖衝去。我驚恐地踩下刹車，拚命扭動方向盤，汽車終於在摔下懸崖前回到了公路。
“太可怕了！”瑞龍拍打自己的胸口，臉色煞白地說，“我永遠也不想開車。”
我籲了一口氣，抹去額頭的汗水，重新啟動了普銳斯。
當我有了一個想法，我將永不放棄地去實現它。據說這是成功企業家的共有信條，我也信奉它。也許一百八十邁的撞擊強度太大，但如果以六十邁的速度撞擊岩石就會恰到好處了。我這樣想著，勻速衝向遠處一座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