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四:傳媒時代(1 / 3)

故事四:傳媒時代

這是一個純白、充滿屍氣的詭異之地。

約一百平方米的房間,西側靠牆有一排櫃子,一個個抽屜像極了連澈在澳門瑪麗亞墓地見到過的骨灰盒貯存格,隻是這個櫃子更大,而且正冒著白霧。室頂有一組日光燈,發出慘白慘白的光,將這個白霧籠罩的房間弄得淒迷陰冷。

房間正中有一個寬大的不鏽鋼台,上麵並列擺著三具一絲不掛等候解剖的屍體。不錯,這是一個解剖室兼停屍房,位於廣州市慈航醫院地下室。

躺在正中間的屍體很年輕,骨架偏瘦,皮膚慘白,臉色發青,看起來就像是天天窩在教室和圖書館裏的大學生。他的屍體表麵結了一層淡淡的白霜,不見任何傷痕。

他兩邊擺著兩具鮮血淋淋的屍體,明顯死於凶殺。

現在是午夜12點,廣州著名的慈航醫院也陷入冷清。長長的地下室過道,大理石地板反射出森冷的光,一個單薄的身影正搖搖晃晃地從入口處走進來。她是即將畢業的衛校女實習生,名叫田池,今天負責值班。按醫院規定,夜晚值班護士必須巡視地下室三次,但很少有人會真正辦到,因為晚上沒有人監督;而且地下室多是些檢驗室、解剖室、汙衣房等陰氣極重的房間,就算是小偷也不敢入內,巡視的必要性不大;最重要的是,大家晚上都不敢孤身進入,這麼多年來,慈航醫院傳出的大多數鬼故事都跟地下室有關。

田池很膽小,從來不敢走夜路,在學校住集體宿舍時,晚上都不敢獨自去一牆之隔的衛生間。但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今年又碰上金融危機,找份工作不容易,她必須好好珍惜,所以,她硬著頭皮走進了地下室。

過道裏的陰氣陣陣襲來,讓她毛骨悚然。

她最受不了的是燈光將她的身影拉得又長又怪異,根本不像她自己,而且隨著走動,它的形狀還會改變,這些無聲無息的變化讓她差點哭出聲來。更可怕的是,盡管她已經將高跟鞋換成了平底膠鞋,但走在這條過道裏,還是在身後留下了細碎的聲音,就像有個什麼東西一直在試圖貼上她的後背。田池越往前走越是感到害怕,越是害怕,身後的踢踏聲似乎也越來越急促。她緊咬住發青的嘴唇,全身瑟瑟發抖,但她不敢回頭,誰知道身後有什麼呢?

田池真的哭了起來,因為壓抑而變得緊促尖利的哭聲剛剛離開嗓子,就迅速在地下室激起無數回聲,令這個孤立無援的世界變得更加絕望。她拔腿跑了起來,想要擺脫身後的追逐者,但追逐者卻如影隨形,窮追不舍。田池跑得越來越快,眼見就要到達過道盡頭,她猛然意識到,盡頭便是最最陰森恐怖的停屍房!

田池來了個急刹車,身後的追逐者一陣風似的撲向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怯怯地回過頭,長長的過道裏不見任何東西。

牆上掛著簽到表,這是醫院考核巡視者是否認真巡視的方式,但很多人隻巡視一次,就將三次名全都簽上,從來沒有人說這樣不可以。田池不敢這樣做,她巡視一次,隻簽一次名,這次也不例外。她從白大褂口袋裏摸出圓珠筆去簽名,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寫出來的字沒有人能認識。她用左手緊緊握住右手,一字一畫艱難地寫著。

哐哐——

突然,一串怪異的敲門聲傳來,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如同淒厲的鬼叫刺穿人心。敲門聲來自已經鎖死的停屍房,它裏麵隻有死人,但死人為什麼會敲門?

田池手中的圓珠筆掉落到地麵,“鬼啊!”她發出一聲驚恐的大叫,驚動了高逾七層的慈航醫院大樓裏的所有人。

“喀喇喇!”停屍房的玻璃窗被砸碎,一個全身赤裸,皮膚布滿白霜,臉色發青的死屍跳了出來,伸出雙手向田池撲去。

難道世界上真有鬼?

田池是護士,自然不會相信,但為什麼停屍房裏的死屍會突然砸碎玻璃窗跳出來呢?這是幾天後她還在苦苦思索的問題。不過現在那個有厲鬼嫌疑的男子正落寞地坐在她對麵,他們選擇在正午的陽光底下再次見麵,這樣讓人更加安心。

這是北京路上的美食廣場,路人如織,陽光明晃晃地照射在太陽傘四周,連澈和田池坐在傘下小白桌旁正默默地喝著冰飲料。

田池決定打破沉默,因為她發現麵前的男生臉上沒有第一次見麵時的青白色,而且他穿上T恤衫、牛仔褲後,顯得很迷人,尤其是那雙因為困惑而充滿憂鬱的雙眼,跟奧古斯特·羅丹雕塑的“思想者”有的一拚。這讓她著迷,假如他是鬼,也是一個很有意思,可以與之發生一場豔遇的鬼。田池暗笑起來。她不覺有點後悔,當晚他一絲不掛撲過來時,自己為什麼不爭氣地暈死過去呢?以至連他的裸體都來不及仔細欣賞,現在想要回憶起細節,很有些困難了。“你記起來自己是怎麼死的了麼?”田池的這句問話很有些魔幻超現實主義的味道。

連澈點了點頭:“五天前,我剛從黃教授家中走出來,突然感到天旋地轉,就暈死過去了,醒來後,發現自己竟然跟兩具死屍躺在冰涼的解剖台上,太可怕了!”他邊說邊在陽光底下發抖。

這給田池增添了信心,因為鬼是不會害怕的,僵屍也不會。“你跳出來時,為什麼要撲向我?”她下意識地望向他的手指,指甲修剪得短短的。

“這——當時你雙腿一軟,向地麵倒去,我想要過去抱住你!”連澈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讓田池也笑起來,她想象自己當晚受到驚嚇的樣子,一定窘迫難看極了。“你在黃教授家幹了什麼?”

“我跟隨李警官向黃教授了解有關校園起火事件的原因,臨出門前,我記得黃教授說了一句‘世界由假象組成,唯有死亡是真實的’,然後我走出他家家門就死了過去。”

田池睜大她光閃閃的眸子,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連澈是廣州最著名的理科大學金融安全專業大四生。顧名思義,金融安全專業的主要課程與反擊金融犯罪有關,這是一個新誕生的專業,在當代社會,隨著ATM機、電子銀行的興起,金融犯罪的手法也在不斷翻新,金融安全人才的需求量也就大了起來。連澈還沒畢業,就被中國最大的ATM製造商以及金融係統集成商融通公司錄取。融通公司位於廣州市珠江新城,是人人想進的大公司,所以這些天連澈的臉上總是洋溢著自得。

大學四年,連澈最喜歡聽的卻不是金融安全課,而是黃教授教的哲學課,今天有他最後一堂哲學課,連澈自然不會錯過。說起黃教授來,每個在校生都會會心一笑,因為他是個名聞全國的大怪人,很多人說他來自火星。黃教授頭發又長又亂,胡子拉碴,像極了愛因斯坦,他每天夾一個黑皮包,佝僂著身子快速穿行在校園裏,見人經常說一些神秘兮兮、令人費解的話,別人追問時,他總說:“你們不會懂的,因為這就是燃燒的哲學!”不過,黃教授確實博學多才,他不僅是哲學家,還是心理學家、化學家和物理學家,當然了,後麵三個頭銜都是他自封的。

黃教授雖怪,但他的課一向人滿為患。他還有個怪毛病,講得興起,全然不顧時間,經常會一口氣講兩堂課的時間,當別的老師過來要教室時,他會用腳後跟將門關閉。有一次,一個剛來的年青講師因為不了解他,在外麵大聲擂門抗議。黃教授生氣地拉開門,將一把粉筆灰撒出去,大聲叫道:“哲學家的思想還在燃燒!”這件事被迅速傳為笑談。後來,學校不得不將他的課全部安排到下午最後一節。

今天,黃教授老毛病又犯了,他的課一直講到晚上6點多還沒有結束。

他望著座無虛席,就連過道都擠滿了人的大教室,伸出食指指著天花板,神情肅穆地說:“意識除了能支配大腦,還能支配外部物質世界!”教室爆出一片大笑聲。

有同學喊:“火星就是這樣的,但幸虧火星上沒有意識,不然就麻煩了。”

黃教授生氣地望著這個插科打諢的學生,眼角掃了掃腕表,說:“大家抬起頭來,我會用意識點亮日光燈……”同學們發出戲謔的“啊”聲,都仰起頭來望燈。大學校園一向缺少娛樂精神,大家碰上一個這樣搞笑的老師,自然會配合他將戲演下去。

“……5,4,3,2,1,亮燈!”黃教授大叫!

隻聽見“噗”的一陣電流聲,教室,包括整個學校的燈都亮了起來。一些好騙的女生發出驚訝的尖叫聲。

坐在前排的連澈哈哈大笑,說:“學校每天6﹕30亮燈,你隻是掌握了規律,跟意識無關。”同學們聞言都發出恍然大悟的噓聲。

黃教授盯住連澈不服氣地說:“我的怒火還能燃燒日光燈!”

話音剛落,便聽見無數“砰砰”的爆炸聲,頭頂的十多根日光燈碎裂,火星四濺,電路著火,教室頓時化成一片火海。同學們發出驚恐的尖叫聲,慌亂地擠向室外。

報警!

不一會兒,消防車便“嗚嗚”地開了過來,跟在他們後麵的還有幾家市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高壓水槍、閃光燈和喧鬧的人群讓大學校園沸騰了起來。

大火被迅速撲滅,所幸沒有造成重大人員傷亡。

通過聽課學生的傳播,學校全體師生先前對黃教授的喜愛轉化成了敬畏。

因為他是一個有超自然能力的天才,或者說是惡魔!

第二天,校園起火事件登上了市報的頭條,記者們紛紛挖掘火災背後的故事,原本名聲在外的黃教授更成了焦點人物,而在課堂上激怒他,間接引起大火的連澈也不可避免地成為記者追逐的對象。

追逐連澈的除了記者,還包括警察。

當天下午4點半,連澈作為最重要的見證人,被李警官帶到黃教授家中。當他們敲開黃教授家門時,一個客人正好走出來。連澈認出他是學校的楊寧天教授,也是哲學界的著名學者。據說楊寧天和黃教授兩人一向不和,但今天楊教授竟然會登門拜訪黃教授,真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