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猝然的災難(下)(3 / 3)

“這你又說對了,在生活區裏誰要是敢賭泛黃,那就是英雄,否則,人家都會笑話你狗熊,窩囊,而賭注越大越牛,那是大英雄。”孫貴向我的跟前湊了湊,有些神秘地說:“就說那天吧,我正在洗澡,一聽薑四虎子在門前喊,剛剛打上身體的洗浴液還沒來得及搓呢就一桶水衝下來,趕忙提著衣服湊了過去,我就有一種感覺,今天保證能贏。”

“我的賭注越下越大,錢越翻越多,最多的一把,我一個四五六通吃一圈二百多元,我正高興地收錢呢,突然,一輛汽車鳴叫著開進了生活區,我的第一感覺就是犯賭了,一定是那位輸家輸紅了眼,報了官,報官他們會給一些賞錢的。”

“大家都在忙著向外逃,而我卻是在忙著到處藏錢,滿滿地一帽兜子錢,藏在哪裏都感到不安全,不放心,一急之下,我將錢全都塞進了三緊內褲裏了,用手使勁地拍了怕,又趴在了牆上壓了壓,我剛一走出屋子就被一個保安喊住了,我的心裏一涼,暗想完了,這一兜子錢十有八九不屬於我了,我下意識地收了一下小腹,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乘機偷眼掃了一下四周的大門和小角門,見都有保安把守著,跑是不可能的啦,聽天由命吧,我的心跳的很厲害,腿也在發抖。”

“你有暫住證嗎?保安見我向他走來,遠遠地問。我一聽保安的問話心裏頓時一亮,感情他們不是來抓賭的呀,那我就不怕了,我精神了許多,強行收起的小腹又大膽地放開了,後來被保安驅趕著同一院子的人上了汽車。”

“再後來你就被運到這裏了。”我在幫結尾。

“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呀?我們被拉到了一個地方,被告知因為沒有暫住證,每人罰款三百元,交上罰款的當即放人。交不上罰款的將被關起來,我一聽高興了,我有錢呐,我很快地同其他幾個人交了罰款,臨走時告訴我的夥伴明天我去找領導,借到錢後就來給他們交款,並一再地向他們保證著。”

“可是,我回來後整整地跑了一大天,也沒有找到管錢的領導,等我東借西湊地籌夠了其他幾個人的錢,第三天送去時人已經都沒了,問誰都不清楚,沒辦法了,我隻好回去了,那次我們村失蹤了九個人。”孫貴手中的鐵釺子敲得更響了。

“想必那幾個人是和我們同樣的命運了。”我在幫他結論。

“這也是後來才知道的,他們回家以後就再也不想出來了,說外麵的世界真精彩,但也真可怕,出來打工一次,錢沒掙到手,見識卻攢了一大把。”

“那這一次你又是怎樣被抓的呢?”我在幫他添堵。

“這一次可就更有意思了。那天的中午也是剛吃過飯,往常大家就都開始午睡了,可那天李老四也不知是在哪裏聽來了一個黃段子,還沒刷完碗呢就開始顯擺開了,大家正聽得入神呢,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一片的騷亂,李老四急忙打住話題,從門縫向外一瞧喊了一聲:不好!保安又來抓人啦!”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箭步就躥上了床,飛起一腳踢飛了屋子裏僅有的一扇小窗戶,縱身從小窗戶躍了出去,從我的身後緊跟著也有幾個人躍了出來,同時我聽到有人在屋子裏喊:不許跑!都給我站住!這個時候了,有誰還能聽他們的了,大家都從窗戶跳了出來,喊話的人也從窗戶跳了出來。”

“那你趕緊跑啊!”我在幫他著急。

“能不跑嗎!”孫貴瞪著眼珠子,將鐵釺子敲得更響了。“那時都恨爹娘給自己少生了一條腿,‘散開跑!’我頭也不回地命令著,大家散開了拚命地奔跑著。”

“辛虧發現的早,也多虧你想到了逃生之窗,算你幸運。”我在幫他僥幸。

“你說的對了,算我們幸運,可也有不幸的事發生。”孫貴使勁地一拍自己的大腿,“不幸就不幸在他上了。我沒跑出多遠,這條老寒腿就犯病了,你說他早不犯晚不犯,偏偏就趕在了這個節骨眼上犯了,我正在拚命地疾跑著呢,他突然一失靈,我一個‘狗搶屎’就栽倒地上了,還沒等再爬起來呢,就被一隻堅硬的皮鞋連續地踢了幾下,雙手被高高地掉在了背後。”

“那快叫你的人過來幫忙救你呀。”我在幫他出主意。

“那裏還叫得出來呀,嘴裏灌滿了地上的雜物,渾身就像散了架子一般,一點都動彈不得了,緊接著就是一隻皮鞋踩住了我的脖子。”孫貴停了一下,又狠狠地敲了幾下鐵釺子說:

“這回我算是知道了什麼叫保安們常說的‘製服了’是什麼滋味了,渾身哪兒都不聽你的使喚了,就算你有排山倒海的能力也發揮不出來了,這些****的對我是下死手,使絕著了。”孫貴憤怒著,兩眼冒火。

“那被人踩住脖子又是什麼滋味呢?”我在幫他上火。

當!當!當!孫貴沒有再說話,隻是手裏的鐵釺子敲得震山響。

我疑惑地望著那隻一起一落的鐵釺子在想,他不會是把鐵釺子當成了踩踏他脖子的人了吧?

“哈哈!這你就不懂了吧,告訴你吧,它是在幫咱們幹活呢。”孫貴看出了我的疑惑,神秘兮兮地向山頭那邊望了一眼說:

“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停止敲擊不過二分鍾,那個保安就會跑過來罵我們一通。”

孫貴的一句話,我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原來他敲擊鐵釺子是在騙山頭上的那個保安啊,我的心裏頓時升騰著一種由衷的感激之情。

在孫貴的庇護之下,艱難困苦的一周很快就過去了。

“老哥,明天我就要回家了,你自己可要保重身體呀。”孫貴很不情願地說出此話,其實我都發現了,他曾幾次想告訴我他明天就到期了,那是一種期盼,一種希望,一種向往,他竭力地掩飾著興奮,把高興藏在心裏,怕的是傷害到我。

孫貴的話,其實對我來說聽到和沒聽到都是一樣的,我裝作很高興的樣子祝賀他,心裏卻難受極了,我隻能少說話或是不說話,以免被孫貴發現。

孫貴知道我心裏的沉重,我們兩個人沉默了好一陣子的時間。

“打工是一種緣分呐,如果不出來打工的話,我們到哪裏去相遇,相知呀。”孫貴見我老是不說話,便沒話找話。

“是呀,災難更是一種緣分呐,如果沒有這場猝然的災難,我們怎麼會邂逅,又怎麼會相知相親呢。”我有一答無一答。

我始終低著頭,老是感覺眼中有淚水流出,熱熱的,酸酸的,很怕被孫貴看到。

“老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老著笑了。”孫貴向我靠了靠。

“還講什麼故事呀,我們本身的故事還不夠多嗎?”我感覺到時間在傷害著我,故事在傷害著我,連空氣都在傷害著我。

“對,就是我們本身的故事,打工之人說的是打工之話,講的也是打工之故事。”孫貴來了話興。

“你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我仍不感興趣。

“要不就講個打工的笑話吧,等你回去以後有時間也好講給別人聽啊。”孫貴並不理會我的陰陽怪氣,執著地開始講他的笑話了。

有個小青年在外麵打了一年的工,年底回家後,屁股還沒粘火炕呢就掏出了兩本書那麼厚的一遝錢,炫耀地在妻子麵前一丟,把桌子都震得啪啪地響,然後就趾高氣揚地開始享受妻子的慰問,拉手,熱吻。

這個小青年在村子裏是出了名的怕媳婦,人送外號二老蔫,晚上他美滋滋地摟著妻子,妻子要他講講外麵的世界,他就活靈活現地講起了他造的大樓有多高,他鋪的路有多長,他裝修的商場有多漂亮,最後他又深有感觸地歎了一口氣說:

“媳婦,外麵的世界真的是太精彩了,但是,人心不古,世道險惡,也真的是太可怕了。”

“怎麼?有人欺負你了?快告訴我!”出了名的母夜叉妻子從床上崩了起來,一臉的怒氣。

“沒有,誰敢欺負我呀,我可是誰都不在乎的。”二老蔫神氣著。

“喔?”妻子有些不理解,疑惑地望著他,她感到眼前的丈夫有些陌生了

“想知道為什麼嗎?”二老蔫一臉的得意。

“快說!”妻子急切地想知道是什麼原因把一個踢倒了都不敢爬起來的丈夫變得硬朗了。

“先讓你看一樣東西吧。”二老蔫起身掀開了被子。

“什麼東西?”妻子向二老蔫跟前湊了湊,心想,不會是說他的那個硬東西吧。

“他可不是什麼東西,是你的靚照一張。”二老蔫說著從衣兜裏掏出了妻子的一張照片,四周都磨破了角,畫麵也有些變了色。

妻子不解其意,翻身坐起,疑惑地看著他。

“每當我遇到各種困難和險惡的時候,我就把這張照片拿出來看上一眼,在心裏說——”

“不怕!有我媳婦呢!”妻子突然醒悟了,還不等二老蔫把話說完就搶著說,隨後又‘啪’地一聲吻了他一下,妻子的臉上自豪著,威風著,美擺著。“這回知道我的好處了吧?”

二老蔫驚愕著用手摸著自己的臉小聲地說:

“那道也不是,我是在心裏說,這麼厲害的母夜叉都被我壓在了身下,還怕什麼呢!”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吧?”孫貴首先自己帶頭笑了起來。

我沒感到怎麼好笑,說實話,他講的這個笑話同我兒子張昱講的笑話比起來可真的是差遠了,要給他打一個標的話,也就三顆星吧,可是人家是在為我解憂的呀,我也隻好違心地跟著他比哭還難看的幹笑了幾聲。

“好!太好了。每一個打工者在自己的心裏都有一個調節和宣泄感情的秘密辦法,否則,寂寞和難耐,憋氣和窩火,還有漫長的時間豈不把人折磨死了。就說我兒子他們幾個小青年吧,有人罵他們的時候,他們並不還口,隻是在心裏說:真好聽,就跟老驢放屁似的。別人打他們一下就想:看誰狠,傷了你的手了吧。炎熱的中午路過冰飲街吧時,他們就暗自說:太難吃了,酸了吧唧的,還冰牙。”

“是的,精神勝利法也很重要,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精神。你說是吧老哥。”孫貴搶著接我的話題。

“那是,那是。人若沒了精神,也就是一行屍走肉。”我深有感觸,內心被孫貴的良苦用心深深地感動著。

次日,孫貴臨上車時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地跟我說:“要忍受,要學會忍受,更要能忍受,一定要做到會忍受,你不是會想老驢放屁那句話嗎,就權當是了。”

“那你留給我你家的電話吧,想了的時候咱們好聊聊。”我拉著孫貴的手很是戀戀不舍地說,我從內心裏深深地感謝著他,不敢想象,如果沒有孫貴對我的關照,我將會怎樣?

“啊,我家沒有電話,我們全村隻有村委會有一部電話,還是三天兩頭地斷線,還要裝在盒子裏上鎖,等你回家以後,我會到城裏的公話亭給你打的。”孫貴笑著說。

我將早已準備好了的一張小紙條塞到了他的手裏說“這是我家裏的電話,你給我打電話時,通了以後就掛斷,等著我打給你,家裏的電話省些錢的。”

孫貴的走,我有些失落,他走後這幾天,是我最難熬的幾天,但一想起‘沒啥別沒精神’這句話,我就渾身地長勁,從丹田往上提氣。

我長長地憋著一口氣,一直到現在,這十二天的時間裏我所說的話都沒有我這一陣所說的十分之一。

“大兄弟,那你以後怎麼打算哪?”對坐的高老頭將一個水

果送到旱煙老大的手裏問。

“哎呀,今後怎麼打算那還遠著呢,當務之急是盡快的給大兄弟的孩子們打一個電話,報一聲平安的。”高夫人攔住了老高的話頭,提醒著他。

“是呀,這十二天裏,我做夢都在想著給孩子打一個電話,可這列車裏那有電話呀?”旱煙老大說著揉了一下澀巴巴的眼睛。

“別急,別急,我這裏有哇!”老高說著從包裏拿出了一部手機遞給了旱煙老大。

“這個玩藝我有點使不好,還是您替我打吧。”旱煙老大望著老高手中那個烏黑錚亮的手機有點不敢用,恐怕給弄壞了,如何使用手機張昱不知教了他多少遍了,在小賣店裏晚上沒事的時候,也曾試著向家裏打過電話。

老高按照旱煙老大所說的號碼連續撥了幾遍,都沒有撥通。

“這是怎麼回事呢?怎麼會撥不通呢?”旱煙老大有些著急了,反複地自言自語著。

“啊,你不用著急,這可能是你兒子的手機正在通話中,或者他所在的地方不在通訊網絡之內的。”老高安慰著焦急中的旱煙老大。

“那還有沒有別人的電話了,問一下不就清楚了嗎?”高夫人提醒著旱煙老大。

“有,有的。”旱煙老大連忙說,他記得羅睿的電話,可是轉念一想,這都大半夜的了,不好意思打擾她呀,再說了,他從心裏對羅睿沒有好印象,他整天都擔心著怕張昱和她搞到一起去。

“哎呀,還猶豫什麼呀,有就趕快打呀。”老高是個急性子,見旱煙老大猶豫不決的樣子,著急地催促著。

沒辦法了,隻好撥通了羅睿的電話,旱煙老大向羅睿簡單地說了自己的事,並讓她明天轉告張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