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下的序曲(3 / 3)

“咣當”!門突然被撞開了,劉汨一頭衝進屋來。

“哼!又是苦肉計,又是戲眼的!你們費那麼多的心,累不累呀?!”劉汨說著彎腰拿起了地上的繩子,向院子裏的大樹跑去。

“劉汨!你幹什麼去呀?”北金蛋正在屋裏向老伴麵授機宜,被突然闖入的劉汨弄暈了。發現兒子把繩子拿跑了,原以為是兒子怕他媽上吊。可是看兒子跑向了大樹,便有點慌了神兒,在炕上大聲地問著。

“為了我,我媽又是哭鬧,又是尋死上吊的,讓村民們看到了,該說我有多不孝順了,我還有臉在村中混了嗎?我死了你們就省心了。”劉汨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站到石頭上係好繩子。

“不要哇,兒子,你可千萬不能這樣啊。”北金蛋可著實害怕了,穿著脫了一隻袖子的外衣光著腳丫子跑出了房門,空袖子隨著他的奔跑翩翩起舞。

“不要過來!你要過來我就上吊了!”劉汨用手將繩子的套扒成一個三角形,把頭伸了進去。

“別、別!有事好好說!有事好好說呀!”北金蛋一聽兒子的話,馬上停住腳,雙手擺動著,並順便撇開了衣服。

“爸,你們搞的我真的沒臉再活下去了。自己的想法得不到支持,還要遭村民們的恥笑,我活著還有啥勁哪?”劉汨將繩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流著淚說:“對不起了爸爸,原諒我這個不孝的兒子吧,如果有來世的話,我還做你們的兒子,好好地孝敬你們二老……”

北金蛋不待兒子說完話,噌地一個箭步躥到了大樹下,緊緊地抱住兒子的雙腿,哭喪著說:“都是你媽她糊塗呀,都是她不願意讓你到南方去打工的。這次我就做主了,爸爸支持你,你願意幹啥就幹啥,隻要你不上吊,你說咋地就咋地。”北金蛋抬起一雙淚眼,可憐巴巴地向上看著,祈求著向兒子許諾。

劉汨媽媽也跑出了屋子。淚眼朦朧地望著兒子,此時的眼淚才是實實在在的。她本沒什麼見識,遇到了這種事更加沒了主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用雙手從另一側也緊緊地抱住了兒子。

劉汨一見這情景,心中暗暗高興。你們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暗自慶幸著自己將計就計陰謀的得逞,同時也深深地為父母的真情所打動。潸然淚下。他放開繩子,順勢趴到父母的肩頭,大哭起來,真切的淚水打濕了父母的衣衫。

(八)

劉汨媽正在屋內一邊給兒子收拾著要帶的衣物,一邊自言自語地說:

“這人哪就是不能太自作聰明了。有句話說得好,‘聰明反被聰明誤’。”

“哎,你就別說了。打一輩子雁了,反倒被雁啄了眼。”北金蛋正在喝悶酒。他用筷子使勁地敲了一下鹹雞子,夾出一小塊放入嘴裏細品著說:

“細想想,我們做的也不對勁,就該嚐嚐這請君入甕的滋味。”

“哈哈,金蛋老兄,有好酒也不吱一聲,自己一個人能品出什麼味兒來呀?”南百萬隔著大門就聞到了屋子裏的酒香,一邊開門一邊大聲地嚷著。

“啊,百萬老弟呀,我正想讓劉汨去請你呢。這小兔羔子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恰巧你就來了。快請吧。”北金蛋有點不好意思地自圓其說。起身,讓座。

“免了免了,今天就不喝了。我來是想請老兄幫我拿個主意。我家李櫟堅持要上南方去打工,搞得我現在真的是沒注意了。”南百萬說著掏出一盒煙,扔給北金蛋一支。自顧點燃抽著說。

“要我說呀,這件事就依了孩子吧。這不,我們已經同意劉汨去了。”北金蛋用手一指正在收拾衣物的老伴說。

“啊?那劉汨知道嗎?”顯然,南百萬對北金蛋的話感到驚訝。他原打算和北金蛋建立一個聯盟,共同抵製孩子的南下。

“他當然知道了,現在呀說不定正和張昱他們計算出行時間和最佳路線呢。哎,你家李櫟是不是也去呀?”北金蛋一邊說著一邊倒了一杯酒給南百萬。

“唉,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聽天由命吧。“南百萬唉歎著,一臉惆悵地擺了一下手起身回家去了。

南百萬躊躇著邊走邊歎氣。他怎麼也想不通,這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麼了。家裏放著這麼好的條件不享受,偏要跑到南方去打的什麼工啊?真是令人費解,讓人想不通。他不知不覺來到了西德家的門前。一抬頭,發現西德的家裏站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在和西德的老伴說著什麼。

南百萬猛地一驚,用手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說:“人上有人,山外有山。原來最聰明的人在此。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他雙手一拉院門,踅了進去。

“百萬大哥來了,快請到屋裏坐。”西德的老伴見南百萬來了,馬上迎了上去,一邊熱情地答話,一邊輕輕地轉過身向著屋裏喊:“老頭子,百萬大哥來了。”

西德在屋裏早就看見南百萬向他家走來,馬上拿出了大女兒給他帶回來的外國香煙,隨意地扔到桌子上,然後樂嗬嗬地從屋裏走出來說:

“我一猜呀,就知道是百萬大哥來了。這不,屋子裏酒瓶子都開封了,快,請吧。”西德上前拉住了南百萬的手。

“西德老弟,這位是……?”南百萬一指院中的姑娘說。

“啊,你瞧我,丟三落四的。一忙活就忘了給你介紹了。”西德老伴忙把姑娘拉過來說:“這姑娘叫小蘭,是別人介紹給我家玉玨的對象,兩個人好著哪。”他又轉身對姑娘說:

“小蘭,這是你百萬大伯,他家的李櫟和玉玨是好朋友。他們整天形影不離。你百萬大伯家可是咱村的首富呀,你看到的那輛‘奔馳’轎車就是他家的。”西德老伴羨慕地說著。

“百萬大伯您好,快請到屋裏坐吧。”小蘭溫柔地、恰到好處地禮讓著。

“好,好。你們也請吧。”南百萬笑容可掬地點著頭說。

賓主先後進了屋。

(九)

北金蛋對兒子態度的轉變很令南百萬失望,同時也動搖了南百萬阻止兒子南下打工的決心。他感到很孤單,在和兒子抗衡的天平上,他明顯感到自己這邊越來越輕了。盡管他仍在竭力地堅持著自己的立場,甚至在吃飯的時候告誡兒子要遠離張昱,不要讓張昱給帶壞了。但他心裏清楚,這樣的說詞跟沒說一樣。他感到自己實在是無能為力,束手無策了。

正當南百萬一臉無奈,愁容滿麵之時,他突然看到了站在西德家院子裏的小蘭。他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馬上轉悲為喜,破愁為笑。這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南百萬進屋後,不待主人讓座,便一屁股坐到炕沿上。乘小蘭出去端茶時,他湊到西德的麵前笑眯眯地說:

“高!你實在是高哇!這回玉玨不去打工了吧?你們也不用再操心費神地阻止他了。”

“其實我們是同意孩子去打工的。這不,他媽已經把隨行的東西都給他準備好了。”西德一指炕上的背包說。

“啊!?那---,那小蘭-----”。

南百萬吃驚得有些口吃了。他張著嘴,瞪著眼,笑容迅速的凝固在臉上。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或者是西德說錯了。但是眼睛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因為裝得滿滿的行包就在那裏。

西德一聽南百萬提到小蘭,便按捺不住內心的高興,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己這位未來的兒媳婦。

“你說小蘭哪,他非常支持玉玨去打工,我和******思想工作還是她做通的哪。”

“什麼?未來的兒媳婦竟來做公婆的思想工作!”南百萬更是驚訝了。現在的年輕人都患了什麼病啊?這不是反穿皮襖倒上樹了嗎?

“是呀,你聽我給你學學。”西德向南百萬跟前靠了靠。

小蘭端著茶盤走了進來。微笑著給每個人送一杯茶,輕聲說:“百萬大伯請用茶。”

“好了,你去忙吧。我好好和你百萬大伯扯一會。”

小蘭放下茶壺出去了。

“啊,我們剛才說到哪了?對了,小蘭來做我們的思想工作,你知道她是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

“她說,大叔,你愛玉玨這我們都知道。泰戈爾曾經說過,‘愛是理解的別名,建立在理解上的愛才是真正的愛’。你聽聽,人家姑娘說的有多好呀。”

“泰戈爾是什麼人哪,一定是很大很大的幹部吧?中央的吧?”南百萬現在對打工的話題已經不再感興趣了,倒是對小蘭說的那個陌生的人名“泰戈爾”來了興趣。

“最起碼是名人吧,要不然小蘭未出過家門怎麼會知道他呢?”西德向南百萬跟前移動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說:“有些事情真的是很玄,似乎是不能妄談,有些言語成讖,你還真不可輕言。”

“哎呀,我說你們老哥倆兒怎麼就隻說話不抽煙呢?”從窗口外飄進西德老伴的一句話。

“可不是嘛,來來,快抽一根吧,外國出的,很有勁的。”西德遞給南百萬一支煙後,拿著煙盒給南百萬看。

南百萬一邊仔細地品著外煙,一邊認真地端詳著煙盒。煙盒上全是外文,他一個都不認識,看了半天也沒搞清煙盒上的圖案是什麼地方。最後隻能是苦笑著從煙盒中又抽出一根煙,夾到了自己的耳朵後,起身告辭。

南百萬一聲不響地回家去了。

(十)

按照旱煙老大的決定,大家準時地來到了他的家中。人們在說笑著,平時顯得寬蕩的二層樓,被人們擠得滿滿的。顯得那麼狹小。

南百萬背著兒子的行包,站在大廳的一角。他反複地對兒子說:

“要是太累了,那就別幹了,馬上回家來,啊。”

“不可以的,百萬大伯。我們都在主麵前保證,一定要善始善終,同去同回的。”張昱糾正著南百萬的話。

王入站在爸爸和媽媽之間,目不轉睛地望著,緊緊地拉著手一句話都不說的小蘭和玉玨。東遊見狀,悄悄地說:

“兒子,等你回來也給你訂個向小蘭一樣漂亮的姑娘。”

旱煙老大整理好背包,來到大廳中高聲地說:

“我們從今天起就要背井離鄉了。到了外麵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咱們要團結得像一個人一樣。每件事都要心往一塊想,勁往一處使,個人為大家,大家為個人。天大的困難由我們共同挺住。我們的目的就是賺錢,我們必須賺到錢。請各位父老鄉親放心,有我旱煙老大在,就有你們的孩子在!有孩子在,兜裏就有錢在!”

廳堂內鴉雀無聲。拉著的手隻是拉得更緊了。

“是呀,出門在外,我們要有一個心理準備。俗話說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客居他鄉,事事唯艱,況且我們還是去打工。”張昱把買好的車票向大家揮了揮,接著說:

“打工其實就是一種交換,是以付出智慧、體能和自由的方式換回鈔票。付出智慧就是說我們要在勞動中勤於思考,多動腦,死活活幹,活活巧幹;付出體能就是人們常說的大幹苦幹流大汗;我們要注意的關鍵就是付出自由。付出自由就是說我們不能再像在家時那樣實施放任了。隻能是磨道驢——聽喝。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換來鼓鼓的腰包,風風光光地回來。”

“讓開點,讓開點。酒來了。”

劉汨端著一個大茶盤,茶盤裏滿滿地裝了六杯酒。劉汨分別走到大家麵前。南下打工的人每人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有些像舊社會的拜把子、結兄弟的歃血為盟。

劉汨的媽媽將盤中的最後一杯酒高高地端了起來,對劉汨說:

“汨兒,媽媽用這杯酒給你壯行。一切艱難險阻都不在話下!”然後將酒杯遞到兒子麵前。

劉汨鄭重地接過媽媽送給他的酒說:

“謝謝媽媽,請您放心吧。”說完一飲而盡。他用手背抿了一下嘴,突然來了靈感。這多酷似京劇《紅燈記》中李玉和赴宴鬥鳩山哪。於是,他放開嗓子,唱了起來:

“臨行喝媽一碗酒,

渾身是勁雄赳赳。

南下打工交朋友,

攜手並肩闖九州。

道路唯艱情為馬,

風狂浪湧義作舟。

………………”

盡管歌詞是他臨時篡改的,但那原腔原調的京劇味卻是一展無餘。他唱的雄壯激昂。可是在場的餞行者卻感到心裏有些憂鬱,總有一絲絲的寒意在他們的心頭繚繞,仿佛他們是去赴生死線、闖魔窟,這一去就不回來了似的。

他們一行六人:旱煙老大(旱煙大叔)——張晨、眼鏡——張昱、歌手——劉汨、大個子——李櫟,二王——王入和王玉玨、在走出家門的時候排成一隊,雄赳赳,氣昂昂,走出村子,走進車站,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從此,拉開了東北人南下打工的序幕。他們的命運也隨著他們的南下發生了巨大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