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天然,充盈完美
——論陳力嬌小小說的藝術魅力
任雅玲
陳力嬌是擁有創作小小說藝術敏感與智慧的作家,大凡藝術成功者,不隻是執著與勤奮,更多的是她的稟賦和精神,陳力嬌無疑做到了把這兩者結合的最好,同時又具有了自己凜然的“本色”。她的作品既有人性深度,又有含藏之美,既有世俗情懷,又有審美愉悅,她總是力求通過表層事件隱喻出深層厚重的哲理意蘊,給讀者以強烈的審美快感。
王蒙先生說:“小小說是一種敏感,從一個點、一個畫麵、一種對比、一聲讚歎、一瞬間之中,捕捉住了小說——一種智慧、一種美、一個耐人尋味的場景、一種新鮮的思想。”①讀陳力嬌的小小說,我認為,陳力嬌正是把這一切完成得美侖美奐的人。我們看到了她高屋建築的把握,看到了她遊刃有餘的收梢,看到了她臨水一照的運筆,更看到了她溫暖灼熱的情義。這樣的藝術天分,揉雜進對人類情感諸多思考和關注,不但完成了文學的使命和風景,也為作家的情懷開拓了無限伸展的空間。
一、含藏之美
在我國古典美學中,虛與實、藏與露是極為重要的概念,優秀的作家總是很善於利用兩者之間的辯證統一關係。小小說要在自身有限的空間裏含藏豐富的審美內容,就需要巧妙地運用虛實、藏露手法,使作品極盡含藏之美,令讀者獲得最高的審美愉悅。陳力嬌深諳此道,她很注重自己作品的含藏之美,她的小小說寫得含蓄雋永,常以簡妙之語表達無窮之意,在描寫人物或事件時,常引而不發,言在此而意在彼,讓讀者自己從物象中去品味、發現蘊藏在物象之外的美學意義。正如美國作家海明威說:“如果一個作家對於他想寫的東西心裏有數,那麼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東西。讀者呢?隻要作家寫的真實,會強烈地感覺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家已經寫出來的。冰山在海裏移動很是莊嚴肅穆,這是因為它隻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麵上。”②
陳力嬌的小小說《親愛的羊》就具有這種含藏之美,其主題的隱蔽性與多義性,使作品產生了空靈的美感。這篇小說寫的是村長苗裏和媳婦寧肯舍棄自己家的羊也不讓“上邊的人”上山打麂子的故事。山上的麂子瀕臨絕跡,可是“上邊的人”卻借著視察的名義要去打獵。這可難住了村長,他既不想讓“上邊的人”傷害麂子,又不想得罪他們,怎麼辦呢?他把難題推給了妻子。結果,在村長不得不陪同“上邊的人”驅車來到國家二級保護區打獵時,打死的卻是村長家的山羊。原來是妻子忍痛把自家的山羊趕到保護區,在迷漫的風雪的掩護下,“上邊的人”誤以為是麂子,使之一槍斃命。在這篇小說中,“上邊的人”其實是個符號式的人物,作者“露”的僅是其以視察的名義打麂子這一個細節,但讀者卻可以借此聯想到生活中這類“上邊的人”執法範法的嘴臉,從而達到諷刺的效果。作者寫得巧,“藏”得嚴,一露一藏,藝術效果非同一般,正像中國畫“無畫處均成妙境”,含蓄蘊藉,引人回味。
《災年》也是一篇藏露有致、虛實相間的小小說佳作。這是一個讓人心酸的故事,寫的是在每天都有人餓死的災年中,老支書每天都到村裏的學校去找老師李承明,讓他帶智障的學生孟利黎去南山坡挖坑,並反複叮嚀李老師不要告訴孟利黎挖坑做什麼。隻吃了兩個康窩頭的孟利黎餓得不願挖了,兩頓沒進食的李老師隻好上樹給他摘榆樹錢吃,並騙他說挖坑是要種康窩頭,孟利黎於是就高興地挖起來。小說盡寫孟利黎、李老師等的饑餓狀態,這是“露”,也是實寫。晚上,沒吃飽的孟利黎獨自一人跑到白天挖坑的地方去找康窩頭,沒想到碰到了老支書,老支書讓孟利黎往坑中填土,孟利黎在坑邊發現了一節紅發帶,他說“我娘也有這樣的紅發帶”。智障的孟利黎不知道,他埋葬的正是他那餓死的智障的娘。之後,老支書又遞給孟利黎一個康窩頭,讓他填完兩個坑才能吃,孟利黎高興地填起頭來,他沒注意到老支書躺進了他挖的坑中並被他埋葬了,原來,老支書得了不治之症,他在痛苦地送走了一個又一個餓死的村民後,又用同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篇小說中,孟利黎智障的娘的死就運用了“虛”與“藏”的寫法,孟利黎的娘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讀罷全文,讀者卻可以通過孟利黎、李老師及老支書的生活狀態聯想、想象出孟利黎娘的生活狀態,腦海中會自然浮現出“最愛吃康窩頭”的孟利黎的娘活活被餓死的慘狀,還會由坑邊的那個紅發帶,推斷出智障的孟利黎的娘也不乏愛美之心,進而深刻感受到在那饑餓的年月裏,百姓生活的辛酸與慘痛。這一處虛筆不虛,不僅含蓄地暗示饑餓的孟利黎親手埋葬的是自己因饑餓而死的母親,也是對開篇村長“反複叮嚀李老師不要告訴孟利黎挖坑做什麼”的照應。
如果沒有這一虛、藏的部分,作品的內容就不免直露,同時也會削弱“實寫”部分的審美價值,虛實、藏露結合,才使作品獲得了含蓄、震撼的藝術效果。一個虛寫的鏡頭蘊寓出了如此豐富的生活容量和思想內涵,極大地拓展了小小說的審美內涵,避免了小小說因篇幅短小所造成的審美力度不足的弊端。陳力嬌準確地選用與小說主旨與人物相契合的事件,通過精心的構思,傳神地暗示出厚重的思想意蘊,成為“不寫之寫”,“無墨之墨”,有效地拓展了作品的藝術空間,使小說體現出一種含蓄美,讀後餘味無窮。
二、人性深度
文學作品對人性的深層挖掘是永無止境的,小小說雖然篇幅短小,但同樣能表現那微妙、隱秘的人性,同樣能將人在複雜的社會曆史環境中人性的真正本質揭示出來。在陳力嬌的諸多小小說中,對人性的豐富性與複雜性的揭示與挖掘是其作品的核心精神,可謂是一滴水裏折射人性世界。陳力嬌的小小說對人性魅力的深入開掘,“不是要去消解人性的積極價值成分,不是要去培植什麼也不相信的虛無主義,不是要去展示人性中醜陋、淫穢的東西,而是要確立健康的精神價值係統,凝聚民族性格的核心因素和情感紐帶,構建真善美的人文環境和思想氣質。”③她的《生死之間》、《藍天下》、《魚魚和兒子最近》、《禮單》、《另類媽媽》、《方向》、《布控》、《車衣服》、《不聽你的故事我心煩》等微型小說都洋溢著人性的光輝,人性中善良、溫暖、正義、友愛等因素被充分挖掘出來,並得以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