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那起搶劫案(3 / 3)

馮樂山已經在接受治療,氣色比以前好了許多。他見到了記者,掙紮著想從床上坐起來。記者一把按住了他,寒噤了幾句後,趁旁邊無人突然問:“你是那個老漢的兒子?”

馮樂山一聽,渾身打了個顫。他沒想到記者會知道這事,這裏距他家有幾千公裏路。

這時,記者陰著臉盯視著馮樂山,嚴厲地責問:“你說實話,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馮樂山埋下頭,聳動著雙肩抽泣起來,他說:“我還年輕,我才二十歲,我還想活……”

記者瞧著傷感的馮樂山,仿佛看到了一個苦難的縮影。他幾乎無法想象,這座貌似美麗而文明的城市裏,竟然還存在著這樣一個人群,他們身患重病無法救治,他們整天跟饑寒為伴居無停所,他們為了生存被迫鋌而走險!

記者的心平生第一次隱隱作痛,他沒有勇氣再責問馮樂山。

臨走時,他安慰馮樂山說:“你先別掂著那事,好好治病,有空我再來看你。”

馮樂山感激地抬起頭,他又一次抱住了記者的手,一下子淚流滿麵。

這次,記者也伸出手回抱了馮樂山的手。他想,這樣也許可以給他少許的溫暖,抑或是一些些力量。

記者去找他的同學女民警,提出單獨見一見那個老漢。女民警問:“你要對他進行采訪?”

“是的。”記者說。他沒有告訴女民警實情。

記者見到老漢時,開門見山地說:“你是馮樂山的父親。”

老漢吃了一驚,頓時黯然失色。俄而,急切地問:“你們都知道了?那樂山怎麼樣了?”

記者說:“他住院了。這事除了我,還沒人知道。”

老漢鬆了口氣。隨即,他驀地伸出了手,一把撫住記者的手,用一種近乎於哀求的語氣,對記者說:“記者同誌,我求求你,能不能先不說出去,等樂山的病穩住了再說?”

記者沒有抽出手,任老漢緊緊地撫著。

老漢見記者不吭聲,撫著的手開始顫抖,他哽咽著說:“咱們是走投無路了,才這麼幹的。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樂山就這樣沒了,他還年輕,今年才二十歲,……”淚水,倏忽間從眼窩裏奔湧而出。

記者感到了一種難受,他動情地說:“可你想到過這樣做的後果嗎?”

老漢一臉愧疚:“咱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危害社會。”

記者糾正道:“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自己。”

老漢苦笑了一下,不以為然地說:“我沒什麼,隻要能保住樂山的命。”

記者說:“你這樣一來,至少判五年,你不僅僅是搶劫,還有凶殺的嫌疑。”

“這我早有準備。為了樂山,槍斃我都行。”老漢喃喃地說,“隻是,我這樣做危害了社會,對不起別人。”

記者無言以答,隻是將手輕輕地抽出來,覆蓋在老漢的手背上,用力地按了按,然後又用力地按了按……

這一事件發生後不久,記者就向報社辭職了。總編接到辭狀時,詫異地問:“你幹嘛辭職?”

記者說:“我不是一位稱職的記者。”

“你不是幹得好好的呀?你來報社沒幾天,就寫出了一篇有份量的報道。”總編說,“這是一般的記者做不到的,這說明你具備當一名優秀記者的潛力。”

記者搖頭否認:“那不是一篇好新聞。”

總編說:“你太謙虛了,年輕人謙虛是一件好事,但也不能過於苛求自己。”

“我不是謙虛。”記者坦誠相告,“我確實不是一位稱職的記者,但我應該算是一個有良心的人。”

總編不了解其中的隱情,蹊蹺地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記者沒有回答。

總編意識到他或許有難言之隱,就不再追問下去,勉強同意了他的要求。

記者最終沒有將真相揭露出來,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人。但那個事件,在他後來漫長的人生旅途中,一直溫暖著他的心靈。

很多年後,當人們回憶起那起搶劫案時,他們隻是清晰地記得:某個深秋的午後,在這座城市的大街上,發生了一起搶劫案,有一名撿垃圾為生的年輕人,身患重病且奮勇追趕,最終被那個凶犯連刺數刀,撲倒在血泊之中……

直至今日,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人們,隻要提起那起搶劫案,便會脫口說出“馮樂山”這個名字,以及有關於他的光輝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