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神的生活方式(2 / 3)

言先生看到了老人眼中的光,就知道這個老人並不想死,那事情就好辦了。言先生不答反問道:“你知道,我可以看到懸掛在你頭上的鍾,以小時為單位來算的話,你的命也就是兩位數之間的事了。這你都知道吧?”

“我可以感覺得到,我的時日無多了。”老人艱難地扯動臉部的肌肉,無奈地笑了一下,“我有時都可以看到之前死在這裏的人的幽魂,他們會在我的耳邊低語,訴說著親人在他們死後多麼的鄙夷他們,嘲弄他們,將他們一生積攢的財產揮霍殆盡,還將已亡故的他們說成自己奢侈的始作俑者,詛咒他們不能得到平靜。”

老人的話說得薑夜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放到一天之前,對於神鬼邪說之類薑夜鶯一定會嗤之以鼻,但現在她的母親是一個女巫,他的父親靠著一枚假造的古幣獲得了一世的好運,她眼前站著一個可以靠語言變成超人(雖然隻有一會兒)的家夥。所以即使這個房間裏真的有一個曾腰纏萬貫的遊魂,也不是多讓人驚訝的事。薑夜鶯慌張地到處張望,深怕會有一個半透明的家夥從哪裏鑽出來。

“放心,這裏沒有什麼遊魂。”看出了薑夜鶯慌張的言先生少有地出言寬慰道:“這裏的人都是壽終正寢的,陽壽完結的人是不會以遊魂的形式停留在人間的,這八成隻是可憐老人的幻覺。”說到一半,言先生忽然想到什麼,改口道:“當然如果那個人是因為手術失誤致死的,倒是有可能有足夠的怨念將自己束縛在此,如果真是那樣,那他還真是一個可憐的老家夥。”

“你到底是想安慰我還是想嚇我?”薑夜鶯有些崩潰地抱怨道。

“放心,即使這裏真的有遊魂,他能做的也最多就是給你托個夢,在夢裏嚇唬嚇唬你而已。”捉弄夠了薑夜鶯,言先生轉頭接著對老人言道:“轉回我們剛才的話題,你現在有一個機會,能多在這個世界上滯留一年的時間,你願意麼?”

“我當然願意!”如果剛才是光,現在在老人眼中充斥的就是饑渴,他甚至還微微地抬起了上半身,他的手抓住言先生的白大褂,不肯鬆開:“隻要能離開這張病床,哪怕隻有一天,我都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願意。”

言先生微笑著拍了拍老人緊抓著他的手道:“我不是什麼神奇的魔法師,不能讓你健康,我隻能撥動你的時鍾,讓它向後退一年,也就是說,即使你真的多活一年,在這一年內你遭遇的一切仍不會有改變——你知道的,疾病,痛苦,然後是無數不會讓病有任何起色的治療。即使是這樣,你也想要多在這世上痛苦一年麼?”

老人的手鬆開了,他愣愣地看著言先生,顯然在為言先生的話語而感到掙紮。片刻後,老人釋然地點了點頭:“沒錯,我還是想多活一年,即使是痛苦的一年。那我需要付出些什麼?死神不會毫無理由地就給我一年緩刑吧?”

“再一次提醒,我不是死神。不過我也不是長著黑色翅膀的慈善工作者也就是了。”言先生說著從胸前口袋裏拿出簽字筆和便簽條,寫下了一個數字,伸手到老人眼前。

“死神也收錢?這個數字……”“是你總財產的十分之一,也是你個人能動用的所有現金數目的總額。”言先生打斷了老人的話,笑道:“死神也是受賄的,隻要你找到正確的支付方式。在數字旁邊是你需要彙款到瑞士銀行的戶頭——你知道我們國家的銀監會不會喜歡那麼大筆的錢這麼直接地流動的。”

“也罷,反正我死了,這些錢也留不下不是麼?”老人歎了口氣,然後便笑了:“你該如何延長我的壽命?在我頭上用狗血畫個什麼符咒麼?”

“那是驅鬼用的吧?沒那麼麻煩,你隻需要在我問是否承諾……”

之後的發展就和當初他和薑華訂約時相同了,沉重的壓迫感,綠色的眼睛……隻不過這次薑夜鶯學乖了,緊緊地貼著門站著,絲毫不想再體驗一次那種心肺都被掏空的惡心感。

大約一刻鍾後,言先生閉上眼睛冥想了一會兒,再度張開眼睛時,那詭異的綠色瞳孔便消失了。“好了,三天內我需要看到款目到達我的賬戶,不然我會回來要回你的命的。現在,享受你的新生吧!”言先生說完優雅地一鞠躬,便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當言先生離開後,薑夜鶯在關上房門之前,忽然開口問道:“為什麼?”

“嗯?小姑娘你說什麼?”老人轉頭看向薑夜鶯,笑得異常慈祥。

薑夜鶯看著一臉祥和的老人,問道:“為什麼你要選擇繼續痛苦地活著?你該知道多出的這一年並不會讓你減輕任何的痛苦。”

“你看到剛才躺在這裏的人了麼?他是我最小的兒子,”老人的笑容中多少有些酸楚:“他是我所有孩子裏最老實,最傻的一個,卻也是唯一一個肯在這裏陪我這個孤老頭子的人。”

盡管隻是剛才的匆匆一瞥,薑夜鶯也確實記得那張老實忠厚的臉,他那樣的人生在這種大富之家實在是不合時宜。薑夜鶯有些了解老人的意思了。

“如果我不看著他,如果我就這麼走了,我的那些一個比一個聰明的孩子會把我剩下的一切都吃光,而他會什麼得不到。”老人的眼中充斥著無奈,幹涸的眼瞼證明他的眼淚早已流幹:“我隻是……隻是不能就這樣放手走開,我隻是不能……”

“我很抱歉。”薑夜鶯動情地抹了抹眼角,這時,老人那個傻兒子聽言先生說完後,歡天喜地地衝進了房間,抱著他的父親,在他耳邊低語著什麼,然後兩張蒼老的臉龐相視而笑。

“省省你自己的眼淚,給他們留些私人空間吧。”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的言先生走過來將薑夜鶯拖開,順手帶上門道:“而且那個老人也並不值得你可憐。”

“是啊,你那個言先生定理不是說了麼,富人都不值得可憐。”薑夜鶯眼眶還濕潤著,已出口諷刺道:“那對父子的感情遠沒有你冷血的定理來得有說服力。”

言先生一邊脫下大褂塞到垃圾箱背後,一邊鄙夷地笑道:“你認為‘感情’有說服力?你以為那個老人想活下來,真的是為了他的孩子?”

“不然你以為是為了什麼?因為臥床不起很舒服?因為醫院的服務讓他很享受?”薑夜鶯反唇相譏道。

“因為他後悔。”言先生冷冷道:“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甚至比你的父親還要成功數十倍。你認為這樣的一個人,會用多少時間來關注自己最傻最木的孩子?當他領著他繼承他優秀血脈的子女們在商場大殺四方的時候,你以為他不會羞於擁有這樣一個笨孩子?你以為在他兒子這四十多年的人生裏,他父親會給與他多少的誇讚?……現在他成了個老人,癱在了床上,他才發現隻有這個被他唾棄了一生的傻瓜願意侍奉在他身旁,而那些他引以為傲的精血,現在卻隻顧著蠶食著他一生的成就。他後悔了,沮喪了,僅此而已。”

“但……但他現在想要補償給他兒子一切了不是麼?”薑夜鶯無法駁斥言先生的說法,有些無力地強調道。

因為是在半夜的醫院,言先生很懂規矩地盡量不讓自己笑得太大聲,不過他捧著肚子彎著腰在地上蹲了好一會兒才笑著起了身:“補償自己的兒子?你是當真不懂人心呢!他隻是想和真正愛自己的孩子多處上一陣子,讓他的最後一段路不再懊悔自己未曾被自己的孩子愛過而痛苦,想試圖證明自己的人生不是那麼的失敗罷了。”

“這隻是你的想法……”“沒錯,正如那博大厚重的父愛也隻是你的想法一樣!”

重新找到話題沒有一會兒,言先生又和薑夜鶯像是鬥雞一樣地鬥上了。而如同之前一樣,最後被鬥得詞窮的永遠是薑夜鶯。

“所以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同樣的錢,你以十年的價格賣給我們,用一年的價格從其他‘不值得可憐’的垂暮老人那兒買來,然後用你那奇怪的邏輯把所有人描黑,好讓你自己的良心過得去一些?好證明自己做的事沒有那麼惡心?”薑夜鶯冷冷地總結道。

言先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眼神漠然地看著薑夜鶯。言先生是個很奇怪的人,當他笑起來的時候,他是那麼的惹人討厭,卻有充斥著奇怪的魅力;而當他擺出嚴肅的麵容時,你又會感到一種壓迫感,一種肅穆的有些令人窒息的壓抑。原本薑夜鶯還想多保持一會兒“冷峻的厭惡”的表情,但卻被言先生沒什麼表情的表情給嚇了回去:“……你,你想幹嘛?”

“首先,我做的事一點也不惡心,我的良心一向很過意得去——如果我有良心的話。”言先生麵無表情地陳述著:“其次,我沒有想描黑過誰,隻是你和其他的人一再地隻想看到‘白色’的部分;最後,我從不通過陽壽來買賣金錢,我出售的是願望:你父親用命來換金錢,有人想用錢來換命,我隻是滿足了他們。把金錢帶入這場交易的是你們,不是我,從來就不是我。”

薑夜鶯無法辯駁,完全沒有任何的理由辯駁。即使有,她也想不出來。她現在才發現,有時候說話並不需要太滴水不漏才能讓人無法回答,隻要氣勢上足夠就可以了,而言先生顯然就是那種天生就帶著巨大氣場的人,如果他一直擺出那張嚴肅的臉孔,或許不需要什麼說辭,薑夜鶯都會相信他說的話,更何況他的說辭永遠那麼是那麼的偏激,卻又有理。

又是一陣的沉默,言先生在前麵走著,薑夜鶯在後麵跟著,當路過服務台時,翹著二郎腿的李醫生還說了句風涼話:“喲,小兩口吵架啦?”引來了一憤恨一殺氣濃烈的兩瞥,識相的李醫生立刻拿雜誌擋住了自己的臉,他可不想當出氣筒。

走出了住院樓,到了醫院門口,薑夜鶯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那我父親的事就這麼解決了?”

言先生似乎還是有些胸堵,但倒也回答了問題:“沒有那麼簡單,也需要做一些操作,一些錢會給你的父親,一些錢也要給你父親的債主們,還有一些要給那些債主的仇家……總之會有許多的專業操作,很多專業到我都不是很懂。”

“不過我猜你也有一群非常專業的‘前客戶’是麼?”薑夜鶯心領神會道:“總之這錢一到你的卡,我父親的經濟危機就算是解決了,那也就剩下……”

“就剩下讓那幫殺手的主顧徹底‘安靜’下來這一件事了。”言先生說著忽然回頭看著薑夜鶯,“哦當然,我不會忘記還有另外一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