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突兒的母親微微搖了搖頭：“他們不會追來的，就算他們追來，我也不能再走了。”她鬆開一隻手，想要找個可依靠的東西，能夠讓自己扶著坐下。
古突兒不聲不響的靠到母親身邊，好讓自己的母親扶著他的肩膀。閼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坐了下來，她一邊喘著氣，一邊用手撫摸著古突兒的光腦門，有些欣喜的說道：“誰說你是笨孩子，我覺得古突兒一點都不笨。不用阿納說，就會自己過來讓阿納扶了。我的兒子聰明著呢。”
在這整個草原上，也許隻有自己的母親不覺得古突兒笨了。如果換做是其他機靈點的孩子，可能會主動扶著母親坐下，而不是像木頭一樣站在旁邊讓母親去扶他。
閼氏揭開腹部上的衣衫，傷口上有部分的血水已經和衣物凝結在了一起，揭的時候讓閼氏疼得倒吸一口冷氣。傷口看起來十分瘮人，深達數寸的創口上血肉模糊，創口裏麵還紮著許多木片，那應該是被矛頭已經碎裂的木矛所紮的。創口的另一側不停的有血水滲出。閼氏隻是輕輕的瞟了一眼自己的傷口，就沒再多看，而是把目光集中在了古突兒的臉上。
古突兒呆呆的看著母親的傷口，臉上既無恐懼，也沒有悲傷，更加談不上驚慌，依舊是目無表情。過了許久他才問道：“阿妠，你會死麼？”
被古突兒突然這麼一問，閼氏有些驚訝，但她旋即又釋然的說道：“你說的沒錯，阿妠的傷很重，可能很快就會死了。”閼氏感覺到騰格裏留給她的時間應該不多了，也許連今晚都撐不過。
“阿妠，如果你死了，我就給你報仇。”古突兒說這話時，不僅臉色平靜還顯得非常的自然。如果是別的孩子，知道自己的母親要死了，早就會哭天喊地的號啕大哭，就算沒有痛哭，提到複仇時必定也是咬牙切齒的要把敵人挫骨揚灰。可是古突兒並沒有這些表現，他所表現的倒是一種超乎年齡的冷血。
“不許報仇！”閼氏輕喝一聲，“仇恨都是帶著血腥味的，你殺我，我殺你，永遠都沒有盡頭。”
“逃跑的奴隸該殺，造反的奴隸也該殺。隻要不聽話，都該殺！”
“啪！”閼氏手一揚，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到了古突兒的臉上，他紅通通的臉頰上印著五道更紅的手指印。“閉嘴！奴隸也是人，是人都不該殺！”
閼氏是屠蘇單於從打敗的仇敵部族中擄掠來的，在她生下古突兒之前都是奴隸的身份。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母子並不被屠蘇單於所重視的主要原因。這段身為奴隸的經曆到現在都是閼氏揮之不去的夢魘。從部族淪陷，到淪落為奴，再到成為閼氏後依然被人指指點點，她深深的體會到仇恨的可怕。她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成為被仇恨驅使的惡鬼。
這記耳光打得很重，但古突兒卻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閼氏自己心疼了起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古突兒抱進自己的懷中，不停的揉著古突兒的臉頰。她心軟的說道：“孩子你還小，不要想著殺人啊、報仇啊。你聽阿妠的話，等你乖乖長大了，像其他的普通人一樣，在草原上找一處平靜的地方，尋個好女人，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就好了。”
閼氏不知道，其實他的孩子在今天中午時已經殺了人，殺的是同樣身為人母的伊拉娜，她是古突兒生命中殺的第一個人，可能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遠遠傳來隆隆的馬蹄聲，感覺來勢洶洶、銳不可當。古突兒從閼氏的懷中扭過頭去，看到騎手手上舉起的火把蜿蜒成一條盤繞的長蛇。隨著長蛇漸行漸近，古突兒發現火把下麵映照著的是一個個胡人充滿仇恨的麵容。
“阿妠，我們的人殺回來了。我能跟著他們一起去嗎？”古突兒想從閼氏的懷中掙脫出來。
“不！古突兒，不要去，千萬不要去！”閼氏緊緊的把古突兒箍在自己的懷中，雙手卻越來越冰冷了。
注1：阿妠是胡人對自己母親的稱謂，同漢語“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