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盡頭(4)(1 / 3)

幾個男生摸到牆邊,隻見牆上畫著一朵菊花,旁邊注有小字:陶淵明,字菊花,號爆翁,又名陶爆菊。代表作,詠菊。

旁邊附詩一首:槍神飯後一支煙,東籬暴走酒吧眠。天子呼來不上學,自稱臣是菊花仙。

這是我在大學上的第一節課。

老師講的是論語,看到我們幾個男生在下麵討論的吐沫橫飛,非常感動,高興地問我有什麼問題。

我想了下,確實有個問題。

我又想了下,沒好意思說。

老師說,什麼問題?

我又想了一下,問了另一個比較輕微的問題:孔子急眼了會不會說**?

雖然比較輕微,這個問題依然深深地傷害了老師,殘忍終結了他對教育事業的美好想象。

回到宿舍我向大家透漏了那個真實的問題,其實我想問的是,孔子有沒打過手擼子(即灰機)?

在寢室裏我依然感到地麵在搖晃著前行,周圍擠滿了看不見的人,他們眼神絕望,表情幽怨,仿佛深受折磨,帶著成倍於自己體積的行李,悶在燥熱的狹小空間,有的還背著大哭的小孩,在人的間隙中抱著泡麵來回穿梭。這大約就是25個小時的火車留下的後遺症。

躺在蚊帳圍繞的涼席上我依然在回想剛下火車的情形,我們被幾個舉著中國計量牌子的人帶到客車上,大家像坐公交一樣將神經繃緊,害怕司機會不耐煩地把行李帶走,留下傷心欲絕的人在後麵問候他全家祖宗。

我被兩個等候已久的小紅帽帶著四處轉悠,稀裏糊塗地辦完了手續,接著被帶到寢室,就是我現在躺著的地方,留下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的背影,仿佛被樵夫仍在山上的小孩。

幹點什麼呢?我在想。

我給鷹羽霞發了個短信。

“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吧親。”她回道。

親?這是什麼意思呢?我膽戰心驚地看著手機屏幕。

離晚飯還有半個下午的時間,我緊張地準備著自己的內心。

這個鷹羽霞是不是個漂亮的姐姐?我該怎麼給他留下好印象?

此外還有來自家裏的煩惱,使我更加緊張。

來的時候就不太愉快。我的想法是路遠少帶東西,路上不要太累。我媽的想法是一定不能餓著,凍著,東西要盡量多帶,都要上車走了還問我餓不餓,要不到吃東西。

家裏的本意是讓我上軍校,後門現成,隻需做個手術把眼睛恢複了,這輩子就不用花學費,不用愁工作,畢業就是國家幹部。

這就是大人的理想,畢業以後有個穩定工作,找個女人湊合一輩子,天天在辦公室喝茶聊天,多好。

在這個所謂親情被吹的神乎其神的世界裏一句我為你好足以泯滅任何思想。

見到了鷹羽霞,是個男的。

男人取女名,俗稱人妖。這也難怪,在桃花巷混的,從名字上看男女各半的樣子,實際上十之八九是男的。

一個名字,害得我澡也白洗了,衣服也白洗了,牙也白刷了。不過這就不用緊張了。也無所謂漂亮不漂亮,強勢不強勢,蘿莉還是禦姐,粗腿還是女神,現在隻能做基友了。

鷹羽霞問我,知道愛因斯坦嗎?

“隻有宇宙和人類的愚蠢是永恒的。”其實愛因斯坦說過的話,我就知道這一句,但是現在假裝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可以恰到好處地掩蓋我的無知。

鷹羽霞道,在廣闊的時空裏麵,最近的距離也許不是直線。

我們坐上了公交,車裏不點燈,隻開著外麵的大燈。從窗口往外看,看到對麵遠遠的兩盞異樣的紅燈從夜空中飄忽而來,那是對麵駛來的汽車。

不一會又看見一個駝背的黑影朝我們飄乎而來,像一個拄著拐杖的幽靈,等車駛近了,看得清那是一麵紅旗。等我們駛過了紅旗,便又看見那個駝背的幽靈飄忽而去。

我們下車的站點叫做八一飯店,在這裏換乘另一趟車。這趟車沒有諸如213或者438路這樣的名字,沒坐過的人不會知道這是公交,即使知道了估計也不會乘,因為站牌上沒有寫這路車經過的站點。

車在夜裏狂奔,我漸漸昏睡。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周圍的世界是如此陌生,附近沒有一座亮著燈的建築,隻能看見很遠處一座摩天大廈燈火通明,挺立在無盡的黑暗中。

鷹羽霞告訴我,這輛車經過的站點他隻知道兩個,一個是八一飯店,還有一個就是我們將要下車的地方。沒有人知道車從哪裏來,要開到什麼地方,隻知道四小時一趟,晝夜不息。運營這輛車的公司似乎也不在意掙錢,車上很少滿人。大家在車上默不作聲,到了自己的站點就默默下車。

我們走進一條小巷,灰色的牆磚,不太明朗的月色下,走過一個挑著擔子老人。

不對,也不是小巷,而是兩排房屋的中間。每走一小截,就出現一個空檔,然後再次走進**。

這時候雖然有些月光,天色畢竟很黑,偶爾聽到狗叫。想起小的時候,天色這麼黑,走在路上隻見樹影斑駁,涼風颼颼,難說不會遇見鬼,可是有了大人那宛若神明的保佑,自然又不需害怕。

繼續走下去,再也沒有任何人。這也難怪,誰會半夜三更的上這地方來?四十分鍾的步行,沒有任何反應,不知道會走到什麼地方。

沒有風,不過有點涼意,安靜的黑夜,我感到舒服。兩人走在黑暗中,遠離喧鬧,也沒有什麼急事,不時走進旁邊院子中大找棗樹的黑影,仿佛什麼都看不見,然後走出來。我感覺我會一直走下去。

隱隱聽到兩聲吉他的高音。

兩聲急促的弦音!很明顯。

一會,傳來了零碎的吉他聲,僅僅是斷斷續續的弦音,當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孤獨,就像這條小巷。

傷心旅店!

在孤獨街道的盡頭,在傷心旅店,盡管地方很小,你依然可以找到一個角落去哭泣。

踩著細碎的高音,我們走到了這條小巷的盡頭,那裏有一家旅店。裏麵有一個人在忘情地彈著吉他,這是HeartbreakHotel的伴奏,沒有人演唱,那就是我聽到的聲音。

老板看出了我的疑惑,低聲說道,因為貓王沒有在。1990年的冬天,有個人走進來唱了這首歌,他就是貓王。

彈吉他的人說道,我彈的吉他。

現在貓王走了,他依舊在彈。

鷹羽霞道,誰是貓王?

貓王是什麼樣的?他是神秘的,他的表演,就是在這樣一個很難找到的旅館,麵對陌生的觀眾,他離開的時候,人們不知道他唱了什麼歌,隻知道那是上天賜予的禮物。

老板說,他也是狂熱的貓迷,和我一樣,而他很早就知道貓王沒有死。那天以後,這條小巷改名叫做孤獨街道,這家旅店,也改名叫做傷心旅店。就像歌裏麵唱的。

第一扇門打開了,就在這裏。

是否需要第一朵桃花?

不必,老板說,我已看見。

沒有桃花的人來到這裏,隻會看到一堵圍牆,對於他來說,這是一條死胡同。

我們穿過第一扇門,在桃花巷的界麵走了一圈,天已將近拂曉,依然沒有第二扇門的痕跡。

再走半小時,一條馬路隔在前麵,我看到對麵一家店的上麵寫著:二樓網吧。

這已是學校附近的地方,看來我們走到了外麵。那麼第二扇門,一定錯過了。

我回到了學校。回想07年的杭州,天色彷佛一下子變亮了,就好像把電腦屏幕的亮度調高了。新來的學生在亮度比平時高30%的陽光下四處轉悠,熟悉著學校和周圍的一切。

走在校園裏,聽著廣播台播放的量院廣播,大家一致很納悶,咋不叫計院廣播呢?

這種情緒深深影響了我,在開老鄉會的時候大家自我介紹,我是理工的,我是杭電的,我是傳媒的,我是計院的!

我們屋裏住著五個人,A床、B床、C床、我、還有E床。

我們的第一次臥談會大約是這樣。

“E床,你們班那個誰呀,他媽的那麼大。”

“我靠都能養小牛了。”

“真他媽的Bigcow呀。”

我始終認為Bigcow是我們起外號的巔峰作品之一。前一半說明了特點,後一半則形象地描繪了什麼地方具有這種特點。後來甚至幹脆叫做奶cow.

突然C床道:“你們管香腸叫什麼?”

“香腸。”

“烤腸。”

“香腸。”

“火腿腸。”

“我們叫炸鞭。”

整個樓道裏回蕩著妖孽的笑聲。

鞭真是個好名字。我們本著從我做起的精神立刻相互起了鞭名。E床叫石鞭,C床叫鋼鞭,B床叫雙截鞭。此後我們如果在屋裏聽到有人敲門,便大喝一聲“報上鞭名!”

我們乘電梯上六樓上課。人滿隻有C床上去了,我們隻好改爬樓梯。我們奔上二樓,A床把二樓按了,我們奔上三樓,B床把三樓按了,我們奔上四樓,E床把4樓按了。

我知道了,5樓是我的任務。

我狂奔到5樓,不幸的是我還沒按電梯就開了,大家惡毒地看著我伸出未及收回的手指,一致認定下麵三層樓全是我按的。

我們問C床電梯的感覺怎麼樣啊,C床道,媽的,一層一停,比爬樓梯還慢。四樓的時候前麵有個妞拿屁股頂爺鞭。

一節相當折騰的課,老師讓我們英文對話。

Whereareyou?

InHangzhou.

Hangzhouhot?

No,Tokyohot!

課後食堂吃飯,跟買火車票似得,最後我們決定前麵一個人買一斤米飯,後麵一人點一個菜,省得買五份飯。

“來斤米飯吧。”

“那個青菜吧。”

“這個炸鞭,哦不,香腸吧。”

“蛋吧。”

“呃,**!”

我吃飯最慢,被室友無情拋棄,他們吃完半小時後我才打道回府。進了屋裏居然就我一人,太好了,我等著有人敲門。

篤篤篤!

“報上鞭名!”我喊出了準備已久的台詞。

見半天沒動靜,我想一定是剛才的聲音不夠洪亮,於是運氣丹田,大喝一聲,報上鞭名!

等我終於發現不對,慌忙地去開門,隻見查衛生的阿姨滿臉黑線地走了進來。

我比較喜歡的一個老師,教我們心理學的,姓範,由於一個和範瑋琪有關的笑話而被贈以外號範結巴,平時也叫老範。

我喜歡他是因為一次上課吃東西。但凡偷吃東西,必須仔細研究,摸清老師的轉身規律,乘其不備立刻低頭假裝撿東西並趁機猛咬一口,一氣嗬成,然後用化功大法化成唾沫咽掉。前麵的部分E床掌握的相當精湛,但是化功大法沒到火候,因此在上課的時候老師經常驚異地聽到有外星人在這裏巴咂嘴。

我剛咬了一口,結果老範叫我說話,我就站起來。本想趕快咽下去再說話,可是餅子太硬了,我就想使勁咬,這時同學們都回過頭來看我,我隻好慢慢咬,他在上麵看著我站起來一字不發,神態自若的在那吃東西,倒也沒生氣,等著我吃完這口。

要命的是我咽完那口之後突然腦子短路,忘了我本是站起來說話的,然後我就又咬了一口,聽到同學們哄堂大笑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我尷尬極了,站在那不敢在咀嚼,可是這樣一來我就無法說話,他也沒說什麼,笑著叫我坐下。

他說心理學,就是有些東西你可以知道一下,但是這玩意基本上都是騙人的。他年輕的時候,本來覺得教書沒意思,可是人家用心理學把他騙了,讓他樹立起了教書的偉大理想,結果本來他可能成為一名快樂的歌者,現在卻成天扯蛋。而且現在已經四十多歲,夢想就相當於自動注銷了,真是痛苦不堪。

午睡的時候總是難以控製,以至於晚上毫無睡意,拿起手機看了一會小說,還是不困,索性摸下床來,開門到樓道裏走走,透透涼氣。

誰知到了一樓,竟然樓門大開,桌子上燒著一炷香,還放著果盤。

我看四下沒人,就吃了一隻香蕉。再看四下沒人,又吃了一隻橘子。再看四下還是沒人,我便像逃犯一樣興衝衝地溜出去,一直跑到路也找不著。

空曠的荒野,月色亮如白晝,看得清頭頂的樹葉。我獨自走在這寧靜的樹影之下,涼風直透心口,月光寒氣逼人,月亮上麵的圖像令人戰栗。

一個穿短裙的女孩走在我的前麵。

中等身形,白色的涼鞋,可以看到她腳腕上的一圈白色,腳踝既不瘦弱,也不突兀,在極其明朗的月光下可以看清她的膚色。

世界上的詞彙到了這裏隻剩下一個,就是恰好。顯瘦的雙腿剛剛看到膝蓋,那裏因為美好而脆弱,讓佛被人摸一下就會留下手印。在裙子擺動的時候可以看到完美的腿型,恰到好處的彎曲正是一個黃金分割點,讓人想到愛憐,憐就是愛的意思,但是憐和愛不一樣。她的腿彎就讓人深深的憐愛,不忍想象任何人碰觸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