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香推開他的手,揚起頭來說:"別這樣。我們山裏人雖然說話、做事比較隨便,無拘無束,但對待生活卻是不馬虎的。"
冉丹青覺得臉膛發燒,無地自容。
槐香站起來,笑了笑,說:"冉大哥,咱們回去吧,夜深了露水重,會受涼的。"
四
冉丹青躺在床上,頭有點兒昏昏沉沉,身上也發熱發燥,意識也感覺混亂不清,他覺得自己是患了輕微感冒。
正翻來複去睡不著,忽聽房門"喀吱--"輕輕一響,推開一條縫,接著好像有一個人閃進屋裏來。
這裏的房門沒有拴子,關不住,他臨睡之前就注意到了。自己一個男子漢還怕什麼,所以就沒有留心。真沒料到,半夜三更竟有人摸進來。是小偷來偷東西嗎?自己行囊簡單,沒什麼值線的玩藝兒。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聽人講過山裏的黑人店,主人在半夜摸進屋來殺了旅客,吞了錢財。不過那是過去的舊話,當今社會是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那麼,誰此刻進來幹啥呢?還是要警惕為主,他立即翻身起來,坐在床上喝問:
"誰,幹什麼?"一個低低的、沙啞的、柔和的聲音回答道:"是我,你甭驚慌。"
他聽出,這是這家少婦人的口音。說話間,那少婦人已來到他的床前。他透過窗口的月光,看見她身上隻穿著薄薄的襯衫和短褲,一副淩亂的樣子。她來幹什麼?來偷漢子嗎,未免太大膽了。是不是像人們說的,有些地方的旅館為了招徠客人,在晚上讓女人來陪客人睡覺?若是這樣,這娼妓般的女人就太令人厭惡了。或者這是一個陷阱,男人則藏在門外等候著促奸,以此來挾脅客人為他辦事?不管她來是出自何種原因,自己要理智一些,別陷入泥坑,難以脫身。他厲聲問:
"你,你要幹啥?"
"我、我來陪陪你。"女人說道,扯起他的被子就要往裏鑽。一股女人身上特有的肉香味兒衝進鼻孔,使他心旌搖蕩。他竭力克製住自己,推開她,訓斥道:
"你是有夫之婦,這樣做,對得起自己男人嗎?"
女人無力地答道:"就是他、他讓我來的呀......"
啊,是這樣,他們夫妻倆合謀好的圈套,那就可怕了。他身上一陣震顫,氣憤地叫道:"你、你快走,要不我大聲喊了。"
"你別、別亂喊。"女人停在地上,怔了一下,有點兒淒愴地說:"你、你看不上我,討厭我,那我隻好走了。"
"不,不是這樣......"冉丹青感到自己有點兒太過份了,正欲解釋,然而女人像一個幽靈,輕輕地飄了出去,房門響了一下,然後一切複歸於平靜。夜色並沒有受到影響,正一重重加深、加深。最後,月亮戰敗了,終於退下陣來,夜色便給整個世界塗滿了黑炭粉。
五
冉丹青還是睡不著。女人雖然走了,但她帶來那股溫馨醉人的氣息還在房間裏蕩漾著,刺激著人的神經,撩逗著人的意念、人的情欲。他是一個血氣方剛、精力充沛的青年男子,麵對一個溫柔漂亮的女人怎會無動於衷呢。不過,他為他們的做法感到恥辱、感到憎惡。男女之間的性愛,應該以共同的感情為基礎。即使不談感情,也起碼雙方都一見鍾情,或者各自都看中了對方的某一點,引起了共同的興趣才行啊。哪能像主人和旅客這樣不明身份,不管脾性,不分好壞,唯利是圖而苟合呢?看來,這地方在男女關係上是極隨便的。這是一個腐敗的角落,這是一個脹膿的惡瘤,這是一個未開化的動物園。這些山裏人精神貧乏,肮髒自私,枉有其表,真是山高皇帝遠,嶺厚春風遲啊。他越想越忿忿不平,難以忍受。
肚子脹,憋得急,想大便。他翻身起來上廁所。
廁所在旅店對麵的吊腳樓裏。他摸黑下了石梯,穿過堂屋,大門沒有拴上,虛掩著,他走出門,越過街麵,進了廁所。
剛蹲下,忽聽靠裏邊有人發問:"是冉老弟嗎?"
他一扭頭,瞥見黑暗深處有一團模糊的影兒,不知是誰也在那兒大便,就答道:"是我。你是誰?"
"我是劉沙兒,聽不出聲音嗎?"難怪大門虛掩著,原來是劉沙兒先上廁所來了。劉沙兒繼續說:"白天飲食不對口,弄得人拉肚子,真他娘的難受死了。"接著又哧哧一笑,鬧玩兒地說:"冉兄弟,你今晚可走桃花運啊。"
"沙兒哥,你這話啥意思?"冉丹青一楞。
"嘿嘿,甭裝蒜。我下樓時。看見少婦人從你房裏出來。"
"別說啦,真是沒名堂,胡鬧。"冉丹青又上火了。
"生氣啦,這是好事嘛。要說也是有名堂的,人家向你借種咧。"
"借種?"
"對喲,這是半邊鎮的風俗。"
"這號壞風俗,也沒人製止?"
"製止?哈哈,說給你一段謠曲兒聽半邊鎮,三件寶:石板房、龍須草、媳婦偷人婆說好。"
"此話怎講?"
"這是有根由的。白天的話沒說完,現在告訴你,半邊鎮這一帶水土很邪,女人坐胎,隻生女娃不生男娃。偶爾生幾個男孩兒,也是麻線係駱駝,身體差,生育能力低。沒有男人,不就斷種絕後嗎?可多少年來,鎮上的人沒少過。孩子的來源有三:一是從外地要或者買;二是讓外地的男人嫁過來做種子;三就是借種生娃。你明白了嗎?"
"嘻嘻,我可不願做種子。"
"那是福氣呀。半邊鎮的女人都是豆腐做的,一捏就出水,壓在身下有彈性。不掏錢還美美睡一覺,嘖嘖......"
"沙兒哥,你被借過沒有?"
"瞧我這賊鬼醜模樣,誰看得上。人家找的種子,一要人漂亮,二要有本事有知識。像你這樣的大學生,娘們都搶呢。過去,女人在借種之前,要燒香拜神,洗浴身子,挺認真呢。你可別認為那是不正派鬧著玩兒圖痛快。"
"啊,原來是這樣。"
"唉,天下哪有這樣的笨蛋,送到嘴邊的肉不曉得吃。好,你慢慢蹲著,我先出去了。"
劉沙兒的一番言談,猶如石子投進冉丹青的心湖,激起一層層漣漪。走出廁所,望著長長的半邊街,他默默地思索著。看來,自己並不了解這兒的人和這兒的事,所以曲解了少婦人行為的目的。她們來找男人,並不是出於淫蕩、出於享樂、出於生意經和錢財功利,而是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心理來對待此事。因此,對她們的行為應該重新評價。從曆史的角度來看,她們是為了堅持在這塊土地上生活,堅持在這兒繁衍人類,這該是一種繼續曆史的壯舉、一種直麵人生的勇氣啊。
山裏的人和山裏的許多事情,的確需要重新來認識才行。自己的看法是不是有點兒偏激呢?唉,腦袋發脹了。
六
第二天早上,冉丹青睜開眼,但見窗口上的太陽正放射光芒,摸出枕頭下的手表一看,喲,十一點半了。他翻身坐起來,頭微微有點兒暈。
這時,老婦人推門走進來,手中捏著一個紙條子,說:"你醒來了,他幹爸走時,給你留了個紙條子。"
冉丹青接過紙條兒一看,上麵歪歪扭扭寫著:"我們走了,後天中午歸來,一道回去。"
"老船長他們走得很早嗎?"他問。
"天粉粉白就離岸了。他們這些幹水上活兒的人呀,是淹死了沒埋的鬼,掙的是血汗錢。"她感歎道,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氣。瞅了他一眼,又叫起來:"哎喲,你臉色咋這麼黃,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沒啥沒啥,可能有一點感冒。"
"感冒不是病,重起來要人命。"她伸出手掌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縮回去叫道:"哎呀,有點兒燙手哩,我給你想想辦法。"說完,急急走出去了。
望著老婦人的背影,冉丹青身上湧起一股暖意,病居客舍,能遇上這樣一位善於體貼關懷人的老母親真是難得啊。他又靠了片刻,感覺稍稍好了點兒,這才穿好衣服,掙紮著下床來。正洗臉,隻見少婦人端著一碗黑黃的湯汁進來了。
"媽說你受涼了。讓我給熬了些薑湯紫蘇紅糖水,喝下去就會好的。"
冉丹青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覺得自己過於粗暴,肯定是傷害了這位善良婦人的心,打算婉轉地說幾句道歉話,然而她已經低著頭迅速地離去了。不知她是自卑、自責、還是不好意思。
喝著甜甜的、苦澀的、帶著青草味兒的湯汁,頭腦頓覺清醒起來,腸胃也覺得清爽舒服。飲完,他送空碗來到樓下。
堂屋的大木桌上,攤開一些裁開的紅紙,隻見槐香手握毛筆,低頭思索著什麼,旁邊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正磨墨。
聽見腳步聲,槐香抬起頭來高興地叫道:
"看看,我把樓上藏的一個大秀才給忘了。冉大哥,快來,柴表叔今日給兒子接媳婦,需要寫幾副紅對子,立寫等用哩,我的文墨是碟子裏盛水,淺得很,正作難不知咋寫好,快來救救急。"
冉丹青放下空碗,走過來接過毛筆。寫字嘛,是他的本行活兒,手指正有點兒癢呢。他端詳著紅紙,問:"寫啥內容好呢?"
槐香說:"你自己編吧,反正是結婚用的。"那中年男子說道:"隻要內容喜慶吉利就行。請幫幫忙。"
冉丹青略一考慮,便想好了內容。他將紅紙折疊幾下,量好了位置,然後提筆寫下:
背靠巴山夫妻根深蒂固麵朝漢水家道源遠流長
橫額是:山水相依。
槐香念了一遍,拍手跳起來:"啊,太好啦。編得切合實際,很有意義,不愧是大學生,水平高。"
中年男人看了,也讚不絕口:"字兒龍飛鳳舞,大手筆,少見少見。"
槐香將寫好的字取開放在地上,又拿來空白的說:"剛才那是堂屋大門的,再給新娘子睡房門上寫一副。"
冉丹青挑了一副現成的內容寫下:
春風放膽來梳柳夜雨瞞人去潤花
這是鄭板橋的名句,山裏人不一定能看懂。槐香畢竟是讀過中學的,她明白一些意思,笑笑說:"韻味深長,好。"
接著,又寫了灶房門、廁所門等。山裏人辦喜事,喜歡在家到處貼滿紅紙,將房屋罩在祥光寶氣裏。
臨別時,中年男人道謝說:"小兄弟,多謝多謝。能請動你的大筆,是我們的福氣。下午請到我家來吃飯,就在街後邊的半坡上,槐香知道路,請一定來啊。"
七
半邊鎮的水碼頭雖然不大,但比較繁忙。周圍大山裏的土特產,都集結在這裏,等待用船運到金州、襄樊,以至漢口去銷售。從城裏運上來的食鹽、布匹等日用品也卸在這裏,然後散發到山裏去。
冉丹青坐在江邊的一塊石頭上,速寫著碼頭附近紛雜忙亂的景像。他正聚精會神,用腦、用手、用眼,忽然背後伸出一雙圓潤細長的手來,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用猜,憑感覺就知道是誰。他揚起頭,說:"槐香,你也到江邊來了。"
槐香鬆開雙手,嗔怪地說:"來請您呀。剛才柴表叔又打發人來,催請你去吃酒席。"
冉丹青搖搖頭:"我與人家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不交往,也沒送禮去,有何理由去吃酒席呢。"
槐香說:"那你就說差了,山裏人好客,無論誰家過喜事,請上全鎮人,連門前路過的生人都受歡迎,酒席從中午一直擺到晚上。何況你還給他們寫了對子,要當貴客對待呢。"
"按這樣子擺宴席,那得多少錢啊,受得住嗎?"
"嗨,豬是自己喂的,菜是自己種的,糧是自己產的,花不了多少錢。去的人越多越熱鬧,主人越高興。"
"這麼說,非去不可。"
"不去就是瞧不起人。快走吧,鞭炮響過好一會兒了,新娘子早已進門,酒席恐怕已經開過兩巡了。"
冉丹青隻好收起畫夾,隨槐香返回鎮上,放下東西,又向街後走去。
順著山花夾映的小路往上爬不多久,眼前出現了一個門前翠竹青青,房後綠樹成蔭的莊戶人家。陣陣熙熙攘攘的聲浪正從那兒顛簸出來,告訴別人這家今日不同尋常。
寬寬的院壩裏,擺開了四張席麵。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放量地吞食著美酒好菜。幾個青年漢子端著木條盤來回穿梭,繼續添著新鮮佳肴。
看見客人又登門,主人連忙迎了出來,將他們讓進一間房裏坐下,敬過煙,捧過茶之後,道歉幾句,又急急轉身去招呼別處。這種時候主少客多,客人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槐香說:"桌子還沒空,走,咱們去新房看看新媳婦吧。"
冉丹青隨槐香來到新房,他立即被一種十分熟悉的、親切的東西吸引住了。他看到,在門掛的白門簾的上沿,用紅、綠、藍絲線繡著一幅喜鵲鬧梅圖,清新悅目,手工精細。跨進門裏,更是五彩繽紛,香氣四溢,迎麵就是一張黑漆雕花大木床,床上罩著一張自絲帳子,帳子的前橫沿兒繡著一對鴛鴦戲水。帳子裏邊正麵掛著一雙用色布裁織成的大花蝴蝶,帳子的兩根吊墜也做得挺別致,一根紫紅繩兒,串著彩鳳、金瓜、圓繡球兒,繡球的十二個花瓣上,瓣瓣都繡著不同的圖案。最下端的尾上,吊著兩縷瑪瑙珠子線穗兒。木床的床圍子上,繡的圖案更多,有文房四寶、琴棋書劍;飛馬嘯虎、狀元武將等等,連成一整體,頗有氣勢,十分壯觀。床頭的兩個花枕頭,也繡著鳥語花香等圖案。看完床鋪,他又環顧四周,發現牆上掛著兩個布做的小猴兒,猴兒的肚子裏不知裝著什麼東西,圓鼓鼓的,往外散發出濃濃的芳香。桌子上放著一盞玻璃罩子煤油燈,用硬布殼兒做的燈遮子上,也繡著朵蓮花。再看窗子,貼著一些用紅紙剪的龍鳳朝陽、牡丹玫瑰等窗花。抬頭望頂棚,四角剪著麒麟送子,中央一個大團花。
冉丹青看得如呆如癡,仿佛置身於一座民間藝術的宮殿。他真沒想到,深山裏藏有如此輝煌燦爛的東西,這在城裏是見不到的。這些基層的民間美術作品,使他大開眼界。他正欲細琢磨,忽然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說:
"在人家新房裏,賊眉賊眼看啥?"
原來,槐香正與新娘子說話,看到冉丹青著迷的、不正常的神態,便上前來阻止他。
冉丹青高興地說:"我在看這些手工刺繡呢,真漂亮。"
槐香不以為然地說:"這些東西,我們這兒多著哩。明日我給找上一大堆,你鑽在房子裏麵好好看吧。走,現在我們去吃飯。"來到院裏,上一巡客人已吃完飯離席了,服務的人用濕布揩淨桌子,主人又開始讓客入座。其實,有許多人根本不用主人勞神,已經自動地坐了上去,看來當地的群眾是不會講客氣的,一切都直接辦事。
冉丹青正要往一張大椅上坐,槐香把他扯到對麵的長條凳上來坐下,說:"那是上客,長輩人坐的,左右是中輩人坐的,咱們晚輩的位置在下方呢。"
冉丹青說:"誰坐上席我懂得。但我弄不清哪邊是上席呀。"
槐香告訴他:"橫木靠牆為上,我們的規矩是這樣的。"、冉丹青抬眼一掃,院裏的四個四方形半人高的黑漆木桌,每個桌子靠牆的方向都放著兩把大椅,其餘三邊則是長條柴凳,於是他有些明白了。
客人坐滿後,擺上了酒盅碟筷,跟著做好的菜也端上來了。
先擺上的是四腥四素八個涼菜碟子。四腥是:豬頭肉、鹵牛肉、豬肚絲、香腸片。四素的變化較多,原料有蓮菜、豆腐、菠菜、變蛋、韭黃等,綜合起來拚成四個碟子,講究彩色的搭配和味道摻合,碟子中間還用紅蘿卜絲兒擺著一朵花。八個碟子的放法也有名堂:上青下白。這滿桌子菜的腥素、色彩、類別布置得很好看,很和諧,給人一種醒目、自然的感覺,引起了人的強烈食欲。看來這兒的廚師不但熟悉烹調之道,而且還有一定的美學、植物學水平呢。冉丹青心裏暗自讚賞起來,不自覺地提起了筷子。
"別忙,人家都沒動呢。"槐香按住了他的手。
斟上酒,眾人拿起筷子,紛紛把碟子裏的涼菜往放在桌子中央的一個裝有醬油、味精、醋、鹽、香油的大橢圓合菜盤裏夾,拌勻之後,品嚐起來。
酒過一巡,中間的合菜盤子撤下去了,開始上熱菜。冉丹青一邊吃,一邊向槐香打聽這些菜的叫法和佐料。第一道菜是一盤糖醋魚;第二道菜是一碗雞皮粉;第三道菜是一盤蒸酒米;第四道菜是一碗羊肉湯;第五道菜是一盤春卷兒;第六道菜是一碗木耳炒肉片;第七道菜是一盤粉煮肉;最後封席的是一碗肘子塊兒。總共八道菜,一盤、一碗、一甜、一鹹;一幹、一湯;順序安排得很好,把食者的口味兒調理得恰到好處。
肘子塊兒一上來,內行人便知道菜完了,於是將杯裏的剩酒一飲而盡,等侯吃飯。果不然米飯立即端了一來,跟著又送上四幹一湯下飯菜。這便是:炒香椿、涼拌豆芽、豆腐丁兒、泡菜片兒,還有黃花木耳丸子雞蛋五香湯。
客人們一個個酒足飯飽,然後用端來的清水漱了口,起身離席。冉丹青吃得肚兒脹。他從來沒有今天這樣的好食欲山珍美味使他肺腑生香。
吃完飯,天已經麻麻黑了。冉丹青的酒量本來還可以但沒想到山裏人自己製的高梁酒後勁兒挺大。他覺得有些微醉,想回去休息但槐香不放他走,說:
"咱們去看鬧房很有意思呢。"
外邊的酒宴還沒結束,屋裏的鬧房卻早開始了。聽小夥子姑娘們的叫聲,正鬧到熱處。
八
新房裏,兩隻高懸的汽燈將房內照得亮晃晃,人們裏三層、外三層圍得嚴嚴實實。冉丹青和槐香站在門檻上,才能看得見裏邊的情景。這時鬧房的項目正進行到"夫妻念詩",一個表情油滑的老大爺主持這個節目,他手持旱煙袋,指指點點對新郎新娘說:"我出的這首詩是五句。你們一人一句先說四句最後一句二人合說。來,我先教你們一遍,男的先說:夫妻二人來幹活。"
新郎跟著說:"夫妻二人來幹活。"
這新郎是個身材魁梧的青年。冉丹青問槐香:"這小夥子是不是你們鎮上人。"槐香一笑悄聲告訴他:"我們鎮上沒有這麼帥的男根,他是柴表叔撿來的。有一年一隻船在鬼愁峽沉底柴表叔路過那兒。跳下江去隻撈出個男孩子,當時他才五歲柴表叔便當做親兒子養大了。"
那主持節目的老大爺又對女人說:"篩的篩喲簸的簸。"
新娘是前山的一個豐腴白皙的姑娘,看樣子挺大方,跟著就說:"篩的篩喲簸的簸。"
老大爺又對男的說:"篩的滿頭出大汗"。新郎跟著學:"篩的滿頭出大汗"
老大爺又對女的說:"簸的半身水成河。"
新娘"撲哧"一笑,捂住嘴巴不願學了。老大爺威脅說:"你不說後邊就還有更厲害的節目呢。現在這才是文鬧,武的還沒開始。"新娘拉了拉老大爺的袖子:"我說了,後邊的節目,你可要擋擋他們。"
老大爺詭秘地一笑:"我的節目你先做完,後邊嘛,能擋的自然要擋。"
新娘這才學說道:"簸的半身水成河。"
老大爺對男女二人說:"最後一句,倆人一起說:'好種肥田早結果。'"
反正隻有最後一句了,新郎新娘索性學說完:"好種肥田早結果。"
聽完詩的全部內容,冉丹青點點頭,說:"沒想到,這老人的文字功夫還不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