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別來無恙(2 / 3)

深不見底的水井口鋪滿了水泥,一到冬天,赤著腳踩上去,冰冷冰冷的。很多年前,這兒還是一口長滿了青苔的老水井,各種各樣的藤蔓中間開出一條小路。每到了夏天,我和蘇靜、趙彬就從家裏偷偷運出一個小水桶,往井裏一扔,來回蕩兩下,再一起拉上來,每個人就著桶裏清洌洌的井水痛痛快快地洗一把臉,然後把整個桶的水平分,倒在每個人的腳丫上,清涼清涼的。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我把繩子放下,輕輕一蕩,就提起滿滿一大桶水,我學著小時候的樣子,把臉放進桶裏,刺骨的寒氣讓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還是算了吧。

回到家中,奶奶在廚房忙碌著,哢嚓哢嚓的切菜聲,清脆響亮。我和趙彬圍坐在火盆上,一閃一閃的火花,時而形成一小簇火焰,時而傳出不充分燃燒的劈啪聲。

我有些坐立不安,我不知道該怎麼問候和寒暄才是恰當的,不會太客套,也至於太虛偽。好久不見,別來無恙?還是像蘇靜以前那樣,嘿,小黃瓜,你又來啦?

幸好,他先開了口。

“我們去外麵走走吧。”趙彬看著我。

下了好一會子的雨了,屋頂上的積水洋洋灑灑地沿著屋簷滴落,去留無意。我和趙彬站在窗外,他伸出手,接住了不時滴落的水珠,笑了笑。

“我記得,小時候,你和蘇靜最喜歡伸手接屋簷上的水了,說是打在手上就像淋雨一樣快樂,為此還挨了不少批評呢。”

“嗯咯,因為大人說,屋頂上的積水,叫天光水,玩了是會長癤子的。”

“那你們現在還烤紅薯嗎?”趙彬透過窗子指了指屋內燃燒著的火盆。

“你想吃嗎?”我望著他。

趙彬搖了搖頭,“以前蘇靜最喜歡吃你烤的紅薯了,她總說我烤的紅薯要麼就燒成一塊黑炭,要麼就壓根兒沒熟。”

氣氛一時陷入沉默,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我們都曾想絕口不提,卻又百轉千回地繞了回來。

“她還好嗎?”趙彬終於說出了他最想說的那句話。

“我不知道。”我隻能這樣回答,是的,我也想知道她現在好不好,身在何方,陪在她身邊的又是誰,可我什麼都不知道。

“小糖,叫客人進來吃飯吧。”奶奶在廚房呼喚我,我向屋內走去,端了三副碗筷,兩個青菜,一條魚,一盤青椒炒肉上桌。奶奶用細竹辮子刷刷鍋,洗了手在圍裙上擦淨,走了過來,她看了看桌上的菜,皺著眉頭搖了搖頭,重新擺了一下。她把魚和肉用青菜間隔開,形成兩條對角線,肉在正上方,對著席間最上方供奉的方向,魚在對席。奶奶說,這樣的擺法,一來保證了桌子四麵的人,都可以葷素搭配,二來體現了對貴客的敬重之意。

我默然聽著,趙彬已經走了進來。謙讓了一回,分賓主坐定。我拿開了架子,把火盆端了過來,放在桌下。吃了一半,奶奶堅持要上樓取炭,讓我好生陪著客人。

奶奶走得很慢,一步一歇,弓著身子,扶著樓梯,安靜的房間裏不時傳來粗粗的喘氣聲。我在樓下,等了很久,依然不見奶奶下來的身影,有些心急,想上去看看,又恐違了奶奶囑咐,惹她生氣。當我忍不住爬上樓,看見她的時候,她站在房屋側麵,靠著牆,若有所思,見到我的到來,她略有些尷尬問道:“偏房裏頭的木炭怎麼沒見了?”她顯然已經忘記中午才囑咐了我把散亂的木炭束成袋,放到閣樓上去。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了。我突然很害怕,害怕有一天,她連自己都會忘記,而我什麼都無能為力。

我跑到隔熱層地下的小閣樓,用鉗子取了炭,然後扶著她下樓。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來,從口袋裏摸索了一會,掏出一個頗具年代感的老人機,按鍵上的數字由於長期的摩擦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但我早已經爛熟於心。

奶奶把手機交給我,小聲地囑咐道:“你待會找個時間,打個電話,問問你爸和叔伯,看他們幾號回家,我好預備下他們的飯菜。另外,我養了幾隻土雞,每人兩隻,預備著給他們過年的,曬的絲瓜皮也包好了,每人兩斤,年下的豆腐乳,也預備著了,你爸他們小時候最喜歡吃了,等到了明年開春,味道就不純了。”

我剛想說,暑假已經打了好幾通電話問過了,說是廠裏頭春節期間人手緊,不放人,這一走,大半個月的工資和進廠時交的押金可就統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一個念頭忽然閃過。

我接過手機,揣在口袋裏。

下來的時候,趙彬端坐在桌前,麵前的飯菜紋絲未動,冒著白乎乎的熱氣。奶奶見了,說道:“吃呀,小夥子,怎麼不吃呢。”一邊說著一邊走向廚房,拿了雙幹淨的筷子,一個勁地往他碗裏夾菜。我陪著趙彬吃了幾口,奶奶在一旁,看了看趙彬,又瞧瞧我,好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