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2 / 3)

"連大夫是我爸,方護士是我媽。"張汶抑製住內心的激動告訴大家。

"哦--怪不得這麼像呢!"大家齊聲歎道。

有人認出了張汶:"你不就是他們的閨女小丫嗎?"

張汶點頭承認。

"到底是女大十八變啊,現在這麼文靜了,小時候可比男娃子還皮啊!"

"丫頭,你還記得你跟三牛、富根、癩子、栓柱他們到我家菜園地偷癩葡萄吃,被馬蜂蜇著的事嗎?"

"對了,你還拿過我家馬燈去演《紅燈記》,把燈罩摔了呢!"

……

大家夥兒正圍著他倆七嘴八舌地說著,誰也沒在意一個戴著老式眼鏡的瓜條臉老頭悄然離去。

張汶打聽:"三牛、富根、癩子、栓柱他們現在都怎麼樣了?"

龜腰老漢答:"哎呀,鄉下的娃子能怎麼樣啊?還不是識兩個字夠用了就回家種田,娶媳婦生孩子。像癩子,別看他癩,一肚子都是籽,光兒子就生了仨,生得起可養不起。現在種田不劃算了,連化肥錢都掙不回來,為了養家,他們幾個都到外麵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去了,鎮上就剩下3860部隊了。"

"3860部隊?"張汶不解。

龜腰老漢指著眼前這些人:"喏,除了三八婦女就是我們這些六十歲以上的老瓜瓤子啦。"

"你們都還記得我爸我媽嗎?"張汶聲音有些發坐位。

癟嘴老太搶先說:"記得記得,他們兩個可是積德行善的人哪!現在鎮上二十來歲的孩子有幾個不是你媽接生的?有幾個沒讓你爸瞧過病?按說你爸是個好大夫,手藝好,待人也好,當年要不是你爸把我胸口窩的瘤子拿嘍,我這把老骨頭早就不知讓野狗叼哪去了。咳,可惜啊,就是有點撮不住泡,蹲了大獄!你媽就更可憐了,年紀輕輕地就守活寡,後來也不知中了哪門子邪,跟誰不成啊,怎麼就……"身邊有人碰她,她忙改口:"……咳,早早就……"說著拉起褂襟擦起眼淚。

張汶滿懷期待地問:"後來我爸回來過嗎?"

"好像?好像聽說回來過。"大家說不準。

癟嘴老太蒲扇一拍:"連大夫回沒回來過,富根他爸清楚,他一直在公社裏做事,該知道。"她轉臉喊:"富根爸、富根爸……咦,剛才還在的嘛。哦,富根這孩子的命不也是你爸媽給的嘛。孩子那年餓急了上山摘野果子吃,中了毒,全身青紫青紫的,都扔停屍房了,你爸媽從村裏巡診回來,一聽這事,比自己孩子出事還急,撒腿就往停屍房跑,愣是把孩子從閻王爺那裏搶了回來啊……"

"吱--"

一扇早已朽爛的木門被推開,許海冰跟著張汶進了鎮醫院僻靜處一間廢棄的房子裏。

他忍著刺鼻的黴味,看著結滿蜘蛛網的斑駁牆壁和破爛不堪的木床草席,問:"這是什麼地方?"

"停屍房。"張汶輕聲地答。

許海冰毛骨悚然,下意識地一步跨將出來:"來這地方幹嗎?!"

"我小時候捉迷藏就好藏在這裏,誰也找不到。"張汶語氣裏帶著調皮。

出了鎮醫院,便是溪頭鎮的幽幽古街。

許海冰腳走在光溜濕滑、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上,眼看著兩邊鱗次櫛比、錯落有致的兩層古式木結構鋪麵房,耳聽著不時飄來的幽怨而又悠揚的笛聲簫音,再不斷與包著頭帕、戴著銀飾、背著竹簍的趕集人群打著照麵,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時空?隨口打趣道:"早知穿長袍馬褂、戴著瓜皮帽來了。"

張汶沒搭話,她左摸摸布攤上成匹的蠟染花布,右瞧瞧塵苔斑駁、繩痕累累的老井,流連忘返,完全沉浸在尋找兒時記憶的興奮之中,原來黯然陰鬱的眼眸此時熠熠放光。

許海冰無意間向後轉臉,發現一個佝僂的身影慌忙躲閃到一個推獨輪車人的身後,形跡可疑。

他繼續跟著張汶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學著黃毛的樣,彎腰裝著係鞋帶,眼睛從襠間向後察看--

那佝僂的身影果然收住腳步,再次側身躲閃。

許海冰確定被跟蹤了,直起腰,迅速不動聲色地將正在一軒敞的作坊門口看打年糕的張汶拽進旁邊的巷口。

那個佝僂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跟上來,伸頭張瞄丟失的目標。此人正是剛才在鎮口悄然離去的那個戴著老式眼鏡的瓜條臉老頭。

他剛靠近巷口,就被許海冰伸手一把揪了進去。

"你是什麼人?跟著我們想幹嗎?"許海冰厲聲問。

瓜條臉老頭慌亂地護住脫落的眼鏡,囁嚅著:"我、我找……"他指指張汶。

張汶辨認:"你、你是富根他爸?我是連醫師的女兒啊。"

富根爸拱手作揖,謙卑地幹笑:"哎哎,是啊是啊,我老遠看著你像方護士的模樣,又不敢認,就跟著……嘿嘿。"

"我正要找你呢,你以前不是在公社嗎?我記得我還和富根到你辦公室偷過信紙呢。大叔,你知道我爸媽的下落嗎?我爸出獄了嗎?是死是活?我媽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張汶眼巴巴地看著他。

富根爸瓜條臉耷拉得更長,結結巴巴地搪塞:"好孩子,我、我不清楚啊,我當時隻是公社文書,家裏成分又高,是管製使用的,這、這些事情他們是不會讓我過問的……"

"你就沒聽個一句半句的,哪怕有一點線索也好啊。"

"……沒、沒有……"富根爸不敢正視張汶乞憐的目光。

青山疊翠,溪水長吟,映入眼簾的到處都是揮也揮不去的濃綠。

蜿蜒的山路上,許海冰看著張汶重又愁上眉梢,勸慰道:"別泄氣,你爸沒回來過,並不能說明他不在人世了。要不,我們回去後再到監獄裏去查查線索?"

張汶沒有作答,像是側耳傾聽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欣喜--

山穀間響起轟鳴的水聲。

他們緊走幾步,隻見對麵一流飛瀑赫然從山澗懸空而下,轟然跌落一汪深潭,迸珠濺玉,煞是壯觀。

潭中,一群光著屁股的小男孩正在嬉鬧著搶籃球玩。

"這就是溪頭。"張汶說著就動手高卷褲腿,許海冰見她這架勢要下去,連忙提醒:"小心,坡陡。"

張汶沒吭聲,抱住一棵從坡下長上來的大樹,順著樹幹"吱溜"滑下,跳入潭中,上去就與孩子們一起歡暢地搶起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