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蠅一(2 / 2)

姐姐已訂了婚,婆家就在趙口。對良頭兒,姐姐是有求必應。自從說好了婆家,姐姐變得格外大方,暗中常給他十塊二十塊的。

兄弟,咱家就看你了的,可不能混瞎嘍!

良頭兒聽了這話,眼淚就想掉下來。忍了幾忍,才將那男兒的虛榮緊固住。

夏收秋種,學校都要放忙假的。回到村裏,良頭兒很少下地,憋在屋裏寫稿。爹見了就煩,罵道,寫寫寫,能寫出個龜孫饅頭來?

那一天爹趁他不在,進屋將他寫的一摞草稿挾出,扔到糞坑裏。一邊用腳踩,一邊嘟囔,邪門,不好好學本事,盡玩些無用的花忽哨兒……混家子,混家子!

正罵得起勁兒,見良頭兒進來了,便住了口,加快了兩腿的運動節奏。

爹!良頭兒吼了一聲。見白嘩嘩地稿子在爹的腳下深陷進穢物裏,良頭兒就覺得自己的那個夢像掉進地獄裏。

爹!他喊,順手操起一把桑杈。

爹跳出糞坑,半裸的身子衝著他。來啊,朝爹這兒戳!

當爹的身子快挨住杈尖時,杈尖向一邊偏去,紮到糞坑裏,挑起那些被壓在穢物下的稿子。

爹心滿意足地拿起他的破草帽,望望那堆糞坑邊的殘稿,背起手走了。

經過這次“洗禮”,良頭兒有好多天不搭理爹。爹對他也不管不問,就是擦肩而過也不看一眼,至多隻是咳嗽兩聲,清清壓在心底的躁火兒。

來年夏天,經過緊張的複習,良頭兒開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衝刺:高考。在填誌願時,他無一例外地都選擇了設有新聞專業的院校。

從考場上下來,他焦急地等待著。直到秋風嘯起時,也不見錄取通知書下來。在屋裏昏昏沉沉地躺了三天,他才出來見見陽光。

知道他落榜,已出嫁的姐姐專意來勸慰他——趙口很近,不隔莊,順風的話,喊一聲興許能聽見——多日不見,姐姐的體態倒有了變化。良頭兒往姐姐腹部一瞅,姐姐的臉上就騰起一片紅。

良頭兒想起來了:訂過婚後,姐姐時不時地去趙口,準是讓那個販羊皮的打了“提前量”。良頭兒瞧不起姐夫——不就是有幾個錢麼,一身臭騷!

姐姐說,考不上大學的多的是,上不成大學也不一定就能混瞎,像你姐夫……

嗯兒,嗯兒!良頭兒用低沉的鼻音阻斷姐姐的自豪。

你都恁大了,也該操心自個的事了。俺隔壁的瑞蘭不是你初中的同學麼?這人可不賴……

姐,姐,你別光破我的勁兒。良頭兒將眼光抬起,直搗在姐姐還留有殘紅的臉上。不知怎地,瑞蘭的影子竟在姐姐身上浮現,漾出一種難以抵禦的誘惑。隻幾秒鍾,眼光便被軟化了。

不,不,我不要。良頭兒用無力的喊聲驅趕那誘惑。

姐姐走後,良頭兒努力使縣委大院的那一幕不斷在眼前重現,以淡化瑞蘭的形貌。重複的遍數多了,他幾乎查清了“大胡子”的每根硬須。

嗨,那些記者不一定都上過大學,我就不信比他們差。他們不就是占著好位置?

茅塞一開,良頭兒開始尋找自己的位置。他不再傻乎乎地爬在那兒寫了,走出去攀關係、找門子――有了關係才有位置,有了位置才有地位,不然誰認識你?

這都是鄉政府的李秘書給指點的。李秘書是個複員兵,在部隊當文書時寫寫劃劃發了幾篇稿,回來後竟被聘為鄉裏的專職通訊員,繼而當上了秘書,找他辦事的都望著他的臉說話。      看看,寫稿子還能寫出一塊很硬的敲門磚哩。

帶著過去寫的稿子,良頭兒敲開了李秘書的門。李秘書的桌上擺著一摞摞的材料紙、簡報、文件什麼的,構築成了他的“陣地”。盡管李秘書不能與“大胡子”相比,但李秘書的頭發卻很好,又黑又亮。

翻看完良頭兒謄寫在作文本上的草稿,李秘書笑了。不孬,隻要敢寫就是有誌。這會兒的年輕人都像你,工作不就好幹多了――你這稿子上咋弄恁多蠅子屎?

你看這能發表麼?良頭兒把話岔開。

發表不發表不在咱。咱說好,可編輯不認還不是白搭?傻寫不中,你得去走走,深入“敵後”。報社、電台有我好幾個鐵硬的關係,趕明兒介紹給你認識認識。

良頭兒說,中,中。有了稿費我請您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