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犬十
巴哥恢複意識的時候,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我怎麼在這兒?在腦皮層擠出一個問號。眼光所及,都是白色的。一抹陽光斜鋪在窗邊。藥味兒濃烈。
身邊立著一個護士,看不見她的臉盤,隻有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讓人感到溫暖。
我怎麼啦?他問護士,聲音剛能聽見。
喝那麼多……護士眼角裏溢出笑。
我的狗呢?
狗,什麼狗?護士四下裏張望。醫院裏哪有狗啊?
我是怎麼過來的?
我不知道,交接班時你就躺在這兒了。上麵說,要好好照顧你……
哦,哦……
夜晚,妻來了。她一進門,向在場的護士瞄了一眼,護士便悄然退出,關好房門。
病房裏死一般靜。妻坐在另一張病床上,距離和他倆第一次見麵差不多,隻是沒有隔著桌子。
還難受麼?妻開口了,帶著機關裏的氣味兒,甚至還有說不清的那種威嚴。
他撇了女人一眼,搖搖頭,眼淚就想爬出來。我的狗呢?
我也喜歡它——它在哪兒?
離婚吧!他說。離婚吧……
妻震了一下,目光裏瞬間就沒有了那種威嚴。你不是問狗麼,怎麼……
離婚吧,離婚吧……巴哥反反複複就這一句話。臉始終扭向另一個方向,好像在對另外一個人說話。
妻說,我不是好妻子,也不是好女人,我不會與你離婚的,不會……
我的狗,狗!
這是一次沒有結果的談話,也是一次不愉快的探望。巴哥看上去神經已不正常,大概是酒精中毒所至。妻走時已是下半夜,小城一片寂靜。他不知道,她是抹著淚走的。
出院後,他落下嚴重的後遺症:雙手抖顫,吐字不清,見人就會說離婚和狗這兩個詞兒。鑒於他這種狀況,廠裏給他辦理了病退手續。
病退後,叔叔要將他接回老家養病。接他時,叔叔和作為縣級領導的侄媳婦作了一次長談。談到關鍵問題時,叔叔說,我知道俺這個侄子的德性,你倆不是一路人,這些年讓您吃苦了,我全家對不起您,請您多擔載……
此言一出,那女人竟放聲大哭,淚珠如雨而下——那是一個女人真正的眼淚。這許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當著男人的麵灑淚。
叔叔說,你倆離婚,對您對他都好……
叔叔說,我和我那口子能照護他……
女人還是哭,一句話不說,肩頭像地震爆發中的小山亂聳。
叔叔長歎了一聲,說,你是個好人,就是命中注定攤上了……